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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忠介集 明 杨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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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六

楊忠介集

别集類五

提要

臣等謹案楊忠介集十三巻明楊爵撰爵有周易辨録已著録是編第一巻為奏議二巻為序碑記三巻為傳四巻為書五巻為家書六巻為語録七巻為祭文誌銘雜著八巻至十三巻為詩附録五巻則後人所編緝也世宗時齋醮方興士大夫率以青詞取媚而爵獨據理直諫如所陳時雪之不可以為瑞左道之不可以惑衆詞極剴切下獄以後猶疏諫以冀一悟其忠愛悱惻至今如見家書二十五則諄諄以忠孝朂其子孫未嘗一言及私語録不為髙論而篤實明白皆粹然儒者之言按爵與羅洪先錢徳洪諸人逰以講學相勗然徳洪等源出姚江務闡良知之説爵則以躬行實踐為先闗西道學之傳爵實開之跡其生平可謂不負所學者所作詩文大都直抒胸臆雖似傷平易然有本之言不由雕繪其可傳者正不在詞采間矣

乾隆四十六年閏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 (臣)紀昀 (臣)陸錫熊 (臣)孫士毅

總校官 (臣)陸費墀

●欽定四庫全書

楊忠介集巻一

(明)楊爵 撰

○奏議

固邦本疏

題為彌災變安黎庶以固邦本事臣于嘉靖八年十月内承制往湖廣公幹即今事完回還臣知陛下哀憫斯民之心懸于閭閻之下凡四民利病民間休戚必欲聞之故今謹述所過地方災傷生民可痛之状為陛下言之南北直隷河南山西陜西等處地方當禾苖成熟之日蝗蝻盛生彌空蔽日積于地者至三四寸厚将禾根食之皆盡居民往往率婦子将蝗蝻所食禾苖痛哭収割以為草芻之用其他蝗蝻稍少之地禾苖食有未盡者頗有秋成之望矣未及成熟嚴霜大降一時盡皆枯槁遭此災變民失依倚去年冬月民所資以為食者皆其先時所捕曬之蝗蝻與木葉木皮等物當此之時民之形色顛悴雖甚可哀而死于道路者尚未多見比及今春臣復經此地每見餓死尸骸積于道路者不可勝數又見行者往往割死者之肉即道傍烹食之又聞有父子相食者井陘縣一日而縣官獲殺人食者三人臣聞之拊膺大痛食不下咽自謂有司必能具奏聖明在上聞有是事必至流涕比臣到京聞廟堂之上救民之死非其所急而所議者郊社之禮耳微臣憂國愛君之心切於中而不能不有所言也昔者漢文帝之時家給人足海内富庻賈誼上書猶曰可為痛哭謂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不可謂安况於今日時勢當何如耶古賢王之治天下也生養遂而後教化行教化行而後禮樂興方今災傷之地生民死亡十有六七存者起而為盗賊雖稍有積蓄之家亦難保於自食其勢渙散不可收拾朝廷之上舍此不之憂而議合祀分祀之禮是所謂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放飯流歠而問無齒决也夫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民心離散邦本不固土崩之勢可以立待縱使周公所制禮文盡行於今日亦何補于天下之亂乎深念及此可為寒心不知陛下宵旰之際亦甞慮及于此乎左右謀國之臣亦甞言及於此乎且南北分祀以復先王之禮非不可也但今日救民死亡之日而非興禮樂之時也自古國家衰亂未有不由民窮盗起而為上者不知憂恤遂至人心離叛而天命亦去宗社不可復保矣故臣之所憂者不在府庫之財不能徧濟天下而但恐陛下無憂勤斯民之心也夫憂民即所以憂國治民即所以治國也陛下日事經筵雖隆寒盛暑未甞少怠臣知陛下鋭志太平而欲為堯舜之君矣盖堯舜之心急于救民一民饑曰我饑之也一民寒曰我寒之也假使當時餓死之民滿于溝壑有如今日堯舜之心當何如哉臣願陛下上畏天心之儆戒下憫斯民之死亡不遑他務專廣仁恩移此議禮之心區畫賑濟之策以長沃民生則皇恩浩蕩孰不頌明明天子深仁廣被在在戴生我父母向之枵腹待哺者今有飽食之慶矣向之妻子離散者今有室家之樂矣民心已渙而復収邦本雖揺而轉固縱值天時之災鮮不以人力勝之也海宇蒼生享太平之福聖子神孫纘萬年之緒者端在此矣臣不勝戰慄儆惕恐懼之至

隆治道疏

題為慰人心以隆治道事臣惟人主一身萬化本原履至尊之位膺艱大之責用人行政是非得失方在幾微而闗于民心之向背天命之去留者即甚可畏也是以聖帝明王深察乎此制治必於未亂保邦必於未危事無微而不謹時無暫而不懼幾無隠而不飭為大於其細而圗難于其易然後天人交與而可以延國祚於永久矣方今天下大勢如人衰病之極内而腹心外而百骸莫不受病即欲拯之無措手之地以臣觀之其危亂之形将成目前之憂甚大也大抵因仍苟且兵戎廢弛奢侈妄費公私困竭奔競成俗賄賂通行遇災變而不憂非祥瑞而稱賀讒諂面諛公肆欺罔士風民俗于此大壞而國之所恃以為國者掃地盡矣撥危亂而反之治安此在陛下所以轉移率勵之者何如耳况當朝覲大比之期有司多士濟濟来趨延頸思化人人切仰極重不可反幾失則難濟伏願陛下汲汲於此時留心焉以為善後之圗也臣以病居林下者八九年誤蒙聖恩賜之起用擢以耳目之官任以糾劾之責受命以來蚤夜耿耿每思國事日非而臣於國恩有未報至於痛心流涕者有之臣請畧舉目前所見其大要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以貽聖心之憂者為陛下告誠不忍黙黙保位以上負陛下之洪恩下負生平之所學也伏願聖明垂聴焉臣竊惟天下之患莫大于以危為安以菑為利實則可憂而以為大可樂法家拂士日益逺而快意肆情之事無敢有齟齬于其間積弊而至于蠱則不可得而救矣此實天下之大患也往年夏末入秋恒暘不雨畿輔千里已無秋禾既又立冬無雪暖氣如春元旦僅雪即止民失所望洶洶無聊憂旱之切逺近所同此正陛下撤樂减膳率臣下以祈恵寕之時也而在廷之臣如大學士夏言數人者乃以為靈瑞而稱頌之其欺天罔人不亦甚乎其不幾于安危利菑而以大可憂者為樂耶孔子告顔淵為邦在逺佞人若是而謂之佞人者非耶大臣之職輔君當道志于仁而先天下以為憂者也無忠君體國之心而居人臣之極位所謂小人而乘君子之器也欲天下之治安可得耶又如翊國公郭勛者中外皆知其為天下之大惡朝廷之大蠧也勛之舉動蹤跡豈能逃于聖鍳雖陛下盛徳優容不忍即罪神謀逺慮自有所處臣愚以為奸不可近惡不可長若止之于微遏之於漸則朝廷優禮人臣之體貌未失而勲戚之餘裔亦得以保全而善終也或使稔惡肆毒潜干政柄則羣狡趨赴善類退處其為天下國家之禍日益深矣治道去其太甚者此其為害治之人之甚所當急去而不可緩也凡此任用匪人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一也天生斯民立之司牧君人者奉天以安民而使之各得其所也民不得所則其心不能無怨民心怨則天意可知矣古者民勤于食則百作廢今民勤食不可得而至於離散離散無所歸而至于死亡臣近廵視南城兩月中凍餒死者八十人此特南城一廓耳共計五城未知有幾目所不及見而在于千萬里之逺者又未知其有幾孰非陛下之赤子也而顛連無告委命溝壑盖望一豆羮蔬食以延湏臾之生而不可得也此正陛下愛民惜財與天下休息之時也而土木之功十年于此矣而尚未止工部屬官添設者至數十員又差部官逺修雷壇以一方士之故浚民膏血而不知恤則民何以得其所哉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窮民之力盡民之財是自蹷其本根也而國何以為國乎昔漢文帝惜百金之費不營一臺故海内富庶隋氏以盛修宫室而至于亡國願陛下以為鍳戒則宇内生靈之慶也况今倭寇跳梁内寇竊發警報日聞加以頻年災沴上下一空百計取之愈為不足而興作未已以結怨于天下此其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二也唐虞三代之世君臣毎以勤敬之道交相警戒其見于經傳者如堯舜兢兢業業無怠無荒禹惜寸隂湯坐以待旦文王日不暇食武王以敬而勝怠故能壽躋耋朝治隆熈泰是數聖人所以崇年益壽善政和民之道不外乎敬與勤而已矣周公召公之相成王也周公則以逸而戒之召公則以敬而勉之盖敬逸之間身之修否政之理亂所由分此固周召忠君懇惻之心也陛下即位之初勵精有為不遑寧處甞以敬一箴通示天下其于堯舜三王之道盖已心得之矣近年以来因聖體違和朝儀間闕經筵未講大小臣庻朝叅辭謝未得一覩聖容敷奏復逆未得一聆天語若是者今已久矣夫天位者艱難之器非逸樂之具也陛下一身天地百神賴以享六軍萬民賴以安一日二日有萬幾之繁近聞聖躬調頥大獲福履中外臣民罔不歡慶况此春氣漸和人思新化庶官入覲雝雝肅肅来自萬里之逺者孰不欲鞠躬垂委北面舞蹈望龍顔以慰快覩之心乎易曰聖人作而萬物覩正今日之事也若未得瞻於咫尺天顔之下以伸有孚顒若之敬臣恐人心日益怠惰中外日益渙散非隆古君臣同寅協恭以臻太平之氣象也此其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三也執左道以惑衆聖世所必誅而不宥者也今巧言令色列於庭苑金紫赤紱賞及于方外之士臣不意陛下睿哲先物明見萬里而所為乃至于此夫保傅之職坐而論道古人謂官不必備惟其人故非道隆徳盛極天下之選者不足以任此責今舉而畀諸迂怪之徒輕之若流品之末則名器之濫至此極矣且陛下以天縱之聖資為上天之元子若逺宗帝王之道近守祖宗之法細旃廣厦之下與公卿賢士講論治道則心正身脩與天地合其徳與日月合其明和氣致祥罔有天災而山川鬼神莫不寕矣安用假此妖誕邪妄之術列諸法禁之地而藉之以為聖躬之福耶甚非聖天子所以崇正逺邪平平蕩蕩奉三無私以化天下之之道也臣恐風聲所及人起異議豪傑之士聞而解體貽四方之笑取百世之譏于聖徳國政所損不細此其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四也古人有言君聖則臣直陛下臨御之初延訪忠謀虚懷納諫其于狂直敢言之士往往矜宥故一時臣工恃陛下之能容敢以直言冒干天聴言過激切而獲罪亦多有之自此以来臣下懷危慮禍未聞敢有犯顔直諫而為匡救逆心之論者昔人論求言之益以為勉強以聼不若恱而從之悦而從之不若道之使言盖人臣持禄保位者多而忘身以狥國者少雖識見有明暗言論有得失在陛下明目達聰鍳别取舍于黜陟賞罰付之公論則可矣若震之以天威加之以危禍如往年太僕卿楊最者言出而身即死近日翰林院左贊善兼修撰羅洪先等皆以言罷斥此於國體治道所損甚多伏願聖明少致思焉成湯大聖人也仲虺稱其改過不吝從諌弗咈髙宗有商之令主也傅說告以木從繩則正后從諌則聖此二君作聖之功為萬世人王之龜鑑也臣非區區為一楊最等惜也但歴觀古今以來有天下國家者未有不以任諌而興以拒諌而亡者也今而後雖有素懷忠義之心者非灰心仕進甘退丘園亦必深自晦藏為保身計矣孰敢發口以論天下之事哉臣恐忠藎杜口則讒諛交進上徳不能下逹下情不能上通安危休戚無由以見而堂陛之近即逺于萬里矣此其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五也凡此數者闗於天下之治亂國勢之安危貽聖心之憂誠未已也伏望皇上念祖宗創業之艱難思今日守成為不易察臣忠悃覧臣所陳賜之施行戒飭夏言務篤忠貞之道以報國家眷顧禮遇之恩於郭勛則豫有以裁抑而保全之止土木之功開諌諍之路屏邪妄之術陛下仍以慎獨養天徳以天徳達王道以慰人心以祈天祐則荘敬日強而彌壽永于千億虚靈照物而忠邪莫可遁逃其為宗廟社稷萬萬年無疆之福聖子神孫萬萬年無疆之規者端在此矣臣不勝戰慄懇切之至

獄中諫書

臣聞明王之治天下也上畏昊天之鑒臨下畏臣民之瞻仰雖徳盛功髙而其惟日不足之心未甞不求賢納諌以盡事天撫民之誠而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焉忠臣之事君也雖當道化熈洽之時猶不忘訓誥保恵之勤而防微杜漸之惟謹惟恐一念一事之差謬而貽生民無窮之害也古今稱舜者孰不以為天下之大聖乎其聰明睿智出于天性若無賴於臣下之匡輔取善以自益矣然舜命禹曰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又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不以己徳為已至而從事于咨諏察納之無遺盖知一念之趨向則聖狂治亂所由分而不可以不慎焉是聖人不自滿足終日乾乾之心也禹戒舜曰毋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傲虐是作益戒舜曰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夫舜豈至違道干譽咈民從己者哉又豈至好慢逰作傲虐如丹朱者哉禹益不以其君道隆徳盛而忘儆戒之勤懇如此是人臣保治無窮之心而為尊君敬君之至也虞廷君臣都俞吁咈之相與如手足腹心之一體而成文明熈皥之治後有作者弗能及也伊尹告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召公告武王曰志以道寧言以道接周公訓成王亦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古聖哲之臣所以輔飬君徳而成功業之盛者孰不切切焉欲其君以聴言納諌為心乎漢武帝之臣有汲黯者自言有狗馬之忠願出入禁闥以補過拾遺又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阿譽順從以陷主上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不言奈辱朝廷何魏徴疏唐太宗漸不克終十事以諌諍為己任君不及堯舜其心未肯以自已也故汲黯魏徴號稱古之遺直而太宗貞觀之治幾于三代者有由然也歴代聖賢之君莫不樂聞規諌以来天下之善以防壅蔽之奸至秦始皇父子惡間過失忠諌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遂至上下判隔逺近乖離匹夫一呼天下土崩不二世而國不守矣我朝孝宗皇帝時主事李夢陽以言事下獄中鎮撫司本上孝宗皇帝問左右當何如批行左右對曰此人狂妄當笞之以示懲戒孝宗皇帝特批釋放因語輔臣曰李夢陽本内事干戚畹朕不得已下之獄左右欲朕笞之者朕知左右之意矣盖既得旨必宻喻重笞置之死地以快中官之心而使朕有殺直臣之名左右之不忠一至于此輔臣對曰陛下此心即堯舜之仁也是故逺而虞夏商周之聖君及漢唐以来之賢主近而孝宗皇帝皆陛下所當取以為法而秦以誹謗二字箝天下之口以自取覆亡之禍者又萬世所當深戒也以任諌而興以拒諌而亡臣往年疏中亦甞為陛下言之矣不知聖明亦曽埀覧否乎天下猶人之一身焉人之血氣不周流者必死天下之勢上下之情不相通而不亡者未之有也諌者使下情得以上通上情得以下達而免於覆亡之禍焉昔人以為功多於汗馬之勞者謂能消禍于未萌也孔子曰臣之事上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将順其美匡救其惡又曰天子有諍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諍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諍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當不義則臣不可以弗諍于君子不可以弗諍于父孟子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其語齊臣曰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大哉孔孟之言真萬世致治之道也伏願聖明留心焉臣自嘉靖十一年以病居田里者八年餘量能度分安身退處已絶無用世之心矣朝廷起臣於畎畝之中而授之職既又以罪下獄臣一時所着衣服非度聖明不即誅死而惟笞以戒之此猶天地之於萬物一於長養生成而已栽培傾覆之殊用天無私喜私怒于其間也風雨霜露無非上帝之敎笞以戒臣而全臣之生孰非陛下之仁乎陛下于臣已廢而復起之當死而又生之其浩蕩無涯之恩徳始終于臣者可謂至矣此臣於垂死之餘猶哀鳴之而欲陛下納諌容直以成君徳以廣君道與唐虞三代兼美比隆欲竊效古人屍諌之忠而盡臣犬馬之報於萬一也伏願聖明留心焉臣又尚記東厰使記臣衣服然其来者二人焉臣未知其姓氏自此以後或一二人或三四人更迭往来未甞不日在臣之左右凡為臣所經遇者将百人焉臣心知其為東厰使以覘臣者而口未敢言臣又察其意向似有記臣言語動作以傳聞于天聴之下之意焉不知果有此事否子若誠有之臣不勝惻怛悲感之切至而願昧死以有言此非陛下盛徳所冝為也古人有言君道貴明不貴察陛下以睿智居尊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當以正大光明之道化成天下平平蕩蕩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股肱耳目托諸臣佐生殺予奪付之公論不冝偏有視聴作為之私心而使羣下得以窺聖衷之淺深也况今邊隅屡警兵政廢弛工役浩繁財用匱竭暑雨祈寒生民嗷嗷君子小人孰為當進孰為當退朝政敷理孰為當廢孰為當興一日二日有萬幾之繁孰非陛下所當深察而逺覧者乎釋此不慮而注意一狂言獲罪之囚犯此何心哉若陛下以此察臣之心移之於兵政之廢弛財用之匱竭生民之嗷嗷君子小人之當進當退朝政之敷理當廢當興念兹在兹與公卿賢士日講論之而圗處之心常如此實為宗廟社稷之福萬方生靈之慶也况臣當日所言雖出臣愚昧之見而一時芹曝之誠亦未必無可採擇而施行者若聖明留意而臣言有補于聖政萬一雖誅死即不朽矣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髙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棄芻蕘故能極其聖伏願聖明留心焉又臣初下獄時鎮撫司官倪民孫綱以聖怒赫然之下臣罪深重一時不令臣自通飲食惟日給臣以官米臣又不便所食又病幾死後陶某等許臣家人自送淡粥麫湯日得二飡今四十五日有餘矣延此一息尚未死滅此實陛下好生之徳覆載之恩之所及而諸臣不欲置臣於死使朝廷有殺諌臣之名其心未必不為忠于陛下者也近東厰復三四人来獄中鎮撫司自官吏以至守獄校卒皆戰慄儆懼日夜戒嚴復絶臣飲食似有欲臣速死之意臣今一死雖無所惜誠無所難但臣愚慮謂絶飲食以置臣于死决非聖心所欲為竊恐有譸張為幻者過為訛言恐動衆心使至于此則事未可知伏望皇上洞開日月之明照此幽隠之地若臣罪當誅即明正典刑肆諸市朝以為人臣事君不忠者之戒若察臣忠悃憫臣狂愚罪從未减或逺謫邊戍放歸田里此又聖主宥罪赦過之洪恩非臣負罪深重者所敢望也惟聖明蚤賜裁處臣不勝兢惕懇切之至

楊忠介集巻一

●欽定四庫全書

楊忠介集巻二

(明)楊爵 撰

○序

周易辨録序

予乆蒙幽繫自以負罪深重憂患警惕之念即夙夜而恒存也困病中日讀周易以自排遣愚蒙管窺或有所得則隨筆之以備遺忘歳月既乆六十四卦之説畧具矣因名曰周易辨錄繫辭曰困德之辨也吾以騐吾心之所安力之所勝何如耳若以爲實有所見而求法於古人焉則吾死罪之餘萬萬所不敢也嘉靖二十四年八月日爵謹書

獄中詩集序

去年春予以罪下北司獄既而緒山錢子白樓趙子皆以負罪同繫於獄如楚囚之相對也二子者歎舊業之易荒不以蒙難為意時時讀易余以圜牆之中而得賞竒析疑之樂因與二子取六經三史諸子百家數相論難情興感觸發爲詩歌古風近體各有所得歳月旣乆總成一帙録藏巾笥意不在詩與文而在無忘今日患難相與之心也故吾三人毎相聚語未嘗不嘆相遇之竒而幸其相處之益也古者大聖賢之心學淵源相與神交黙會故有誕先登岸不假於困窮鬱抑而後成然以動心忍性熟其所存精其所履而優入於神化之境者自上智而下恒多有之吾觀錢趙二子景希先哲探討幽秘亹亹不厭他日行所學以福斯世而成可乆可大之事業其與涵飬家塾而措諸廊廟者何異耶顧予庸踈多罪劣於振拔幸得竊其影響補愆省咎而僅比於折肱知醫之萬一焉夫以多兇多懼之區而爲進修之地者亦在乎心之存不存何如耳時嘉靖壬寅秋七月旣望爵書於獄中

雪夜吟集序

余與錢子洪甫同獄中得其■心漁翁所著有雪夜吟集而相與序述發揚顯心漁翁之心與行而可與傳後者多海内之名士余讀之不能不有所感於心也天賦人以聰明才知豈可飽食終日無所用其心哉心漁翁發之扵詩其過人者亦多矣詩歌琴曲之類且不過以此一種之樂趣以飬其悠然自得之性情而忠孝大節乃其平生之懐抱今詩歌中徃徃見之而循自然之理以任乾坤之句幾於樂天知命者矣夫有大抑鬱必有大亨通固理數然也吾觀心漁翁之子孫濟濟多英才而長子洪甫進士方任刑部員外郎以學行知名於世天其有以慰心漁翁之心乎

蒲城縣志序

予讀王制有曰凢居民材必因天地寒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器械異制衣服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異其宜知天下郡邑之有志其作葢繇於此乎蒲城縣志凢十篇縣尹姜子敎諭徐子所創編也歴春秋戰國迄於國朝凢二千餘年一方故迹亦畧可見矣志既成徐子手持以示予且請序諸首夫志之爲言識也葢郡縣有沿革物産有饒乏人事有得失識之以備考稽均貢食昭鍳戒述徃事以告後之人焉所謂修敎齊政之事所繇得也是志所載天文地理人事皆有焉予取其人之有關於世敎者言之涖官如張戬孝子如趙玉烈婦如姜溢妻其休聲懿聞百世之後聞之者可以興起此志之所以不容已也夫人之趨向能正斯所覧而可爲廸已之地苟心存不善雖嘉言羙行日聞於耳弗能入也君子而能大其觀則修己治人之道亦可于斯志而有得焉斯固志者之意也姜子名某字某徐子名某字某二子西蜀人也守官而能以文獻爲心如此亦異於世俗之見矣

贈汪兵備兩尊人夀序(公諱尚寜先為程家立嗣後復姓)

嘉靖乙丑年封君之子廷徳與爵同舉進士官行人司行人交與日深廷德不以爵不肖取爲同年友壬辰年爵以御史謝病歸廷徳以年不與科道舉歴部郎補兗州府知府庚子歳爵復承乏前職廷徳入覲京師復會於燕山客舎中叩其所造淵乎未可窺也次年辛丑春爵以罪下獄踰五年爲乙巳秋蒙恩宥爲編民廷德以吾陜兵備守潼關遇於塗次未幾爵復以罪逮北行事出不測逺近震駭廷徳送傳舎握手以别丁未冬爵復蒙恩歸田里時廷徳移守慶陽致書林下謂其父母年髙凢吾同好者當有言以夀之夫子之善父母之善也廷德明識器宇自其弱冠時已若素定然歴官所至仁澤義聲聞於海内爵實與陜民同在漸被中孰非封君暨太夫人徳善所及乎爵願祝封君太夫人曰公有賢子行道濟時惟天眷徳自古若兹公之夫婦耄期稱道公之夫婦夀考無期耄期稱道夀踰百齡子子孫孫承於無窮

賀昝浮岩公八十序

御史龍谿昝子學父浮岩公夀登八十親友以公賢徳享夀子孫克肖咸願徃賀予爲先之以言孔子曰仁者夀解之者曰静而有常故夀浮岩公常侍父病致憂三年心不少懈父歿値歳歉未克舉塟衰絰不去身者八年餘致哀於父致飬於母兄弟翕好同飲食者五十年此其心與行豈易及哉葢崇本篤内爲闇然以修之賢者也蚤事詩書亹亹不厭開諭後學多所成就即子學爲關輔名士可知矣周人之急不吝所有稱人之善忘其所短謀人之咨不踰於道有司知其賢俾以冕服與郷飲酒禮大抵虛中循理莊重凝静固所以致長年揆公素履其完復天則培固眞原而周旋矩度者率由此道今其耳目聰明動履強健則又夀躋未艾之徴也詩曰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夀不騫不崩如松栢之茂無不爾或承請以是爲浮岩公夀

○記

處困記

嘉靖二十年二月初四日余以河南道監察御史上封事有罪次日下錦衣衞鎮撫司十三日夜蒙笞十七日夜復蒙訊鞠血肉淋漓喘息奄奄而所以困苦之者則又日夜戒嚴未少疎焉斯時也余自謂死在旦暮且以得速死即爲幸矣既數月刑瘡之潰裂者雖少完復然殘傷毁敗之餘形狀欒欒動輙顚躓亦未敢以萬一獲生之意自望也忽一人謂余曰子之險難其將免矣有一賢者焉以救子爲事疏之上已數日矣予問爲誰其人不以姓名告但曰俟一二日當自知之已而戸部廣東司主事周公天佐下獄中余未始識周也時獄戒甚嚴又未獲一相面語惟聞衆驚愕囂囂語及疾趨徃來躑躅聲周笞之既重其困苦之者視余之惨則又甚焉余慮其弗能堪也呼一人即膝上手畫困卦二字使以潜慰之乃示以困亨貞大人吉无咎之義也聞周首之且微有笑容次日余詢公之起居於同逮麻知州時公已逝矣麻不欲以驚悸告但紿之曰必無事今日飲食稍能進矣其卒爲五月初八日未時也數日騐出其屍天震雷屍既出雷已予哭之以詩有天上烈星墜人間艸木愁滿腔都是淚只向暗中流之句周以忠義英烈自振奮下獄未三日即死人情惨怛聚語洶洶皆爲余懼炎氣蟲蟲獄地蒸濕徂暑流火之際余所着者尚爲冬月之布袍重以嚴禁力弗能堪惟思古訓格言可益身心如孔顔問答之類者潜玩其精藴與其氣象以自寛自解覺有得焉忽不知桎梏在躬而忘其身世爲囹圄中之一羸憊囚徒也繫及冬初刑部員外郎錢子洪甫以事下獄錢子余同志舊友也相見甚歡數相語皆崇德切要工夫未嘗以困苦廢忠告葢恐爲有道者笑也居旬餘日錢子送御史臺擬罪余願有以爲别錢子曰静中收攝精神勿使遊放則心體湛一髙明廣太可馴致矣古人作聖之功其在此乎别未乆錢子復以前事來獄中時御史浦公鋐自廵按吾陜西處上疏救余械繫來京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北司獄中别處一室衆皆洶懼莫敢窺伺惟錢子徃候之爲守浦者遮拒未獲與言除日晨旦浦公蒙笞移就予室同加嚴禁公既傷重弗能語惟聞有呻吟聲衆包之以衾共以手舉寘之余傍居移時始甦余呼以老兄謂之曰老兄固不自愛矣如時政何公毅然應之曰今日之舉吾廵按陜西之責之一事也於子誠無所與子勿復言既而告余以關中人材風俗之大畧及所著全陜政要集繋過華隂有題華山詩出境上别秦中父老詩皆能爲余誦之有以公事來者遇公甚厚公感其誠意口占七言律以謝之余從容謂公曰吾兩人者地分秦魯相去數千餘里絶跡仕進甘老林下同一志也徃年詔用廢官復御史職者惟吾兩人而已未幾皆以言獲罪今日同一■〈木匣〉鎖者則又吾兩人焉事至於此豈偶然耶吾人處世榮樂則心存於榮樂患難則心存於患難於今日之憂困而安順之亦百年中所作之一事也時錢子亦以善處憂患爲吾兩人慰余既日夜在側執弟遜禮甚恭遇守者或失之麤厲公戒之曰内文明而外柔順處患難之道也忽一日公自覺寒熱交攻坐卧弗寧余知其刑毒將潰凶之徴也即夜破一磁盞刺其傷處血流弗止公自謂覺少寧息但神益昏潰飲食少進食即嘔出公既危甚守者見余情狀迫切慮自殺防之甚急是夜以銕索縛余臂聚而守之已而公不語矣余執其手哭之甚慟良乆公復少蘓問哭者誰也左右以余對公曰子無過慟吾死於此命也語畢卒時漏下三鼓爲正月初六日子時也余枕屍慟哭徹旦未已迄今語及未嘗不流涕也錢子以浦周二子之死也其死以浦周二子之事也謂余之痛似可以少已焉夫固然矣古之君子得志則道可行於天下不得志或亦有以善一方德厚者動而爲世道之益否則無徃而不損焉今日賢人君子之過雖非我所敢致亦由我而有之矣夫非積未誠而動未審歟吾豈怵中懷危蘓蘓焉而爲沱若者耶即憂困中省愆思咎之心誠未已也故述吾獲罪之顚末以自責而自勵焉時嘉靖二十二年三月十二日爵書於獄中

續處困記

予下獄蒙笞後司官絶余供食日給囚飯予以事非君命特過於奉承者一時不以生道處子故義不忍食時繫獄同屋居有張清者頗尚義氣予得資與共食焉既而錢洪甫下獄得自通飲食家人附供食物書予姓氏者不聽進乃約以再字别之凢書再某物者知其爲寄予物也踰年洪甫出工部員外郎劉子煥吾下獄亦如洪甫爲予處之又踰年吏科給事中周子順之下獄亦絶其飲食於是子與順之皆依與煥吾同飲食乙巳年八月十二日予三人俱蒙恩放歸田里取道於通州張家灣同舟南下至臨清州予由陸路西去九月十一日上宻諭東厰使復拘予三人是月二十八日使者至予家時予抵家甫十日即刻起程十月二十四日至東厰次日蒙旨下鎮撫司照舊監禁不許怠縱始予以罪下獄時戸部主事周公天佐及監察御史浦公鋐相繼救予皆以重笞死獄中旗士蘓宣以東厰使具予言動及囚繫狀積五日一上奏宣以厚予爲予遭譛下獄笞幾死子皆别有傳以載其事至足治厰事太監徐府以拘子事係宻傳拘至不宜題本笞八十降南京小火者於是人情悚懼皆慮禍及於己既下獄即絶予飲食凢予所具毡履以禦寒者悉奪寘庫中惟慮困苦予者或未極也獄中繫逮者百餘人見予皆逺避或偶以一言接者則縮頸斂足左右顧瞻如與境外異人相通而恐禍出不測也章生勺浙會稽人壬寅年以事逮獄與予同屋講周易司官以講讀事不宜外聞於人乃寘生於别屋戒不得與予見子出獄時過生門呼以相别至是生爲予具飲食使小校者以布裹沙鍋藏衣襟下朝暮供之獄卒多以患害恐生者生不爲動則應之曰以此得罪死不恨予宻諭生勿發危言當以貞艱晦黙相濟處初予繫過孟津縣謁夷齊祠度以罪當復縶非君命而禁予自供食者當餓死故題詩壁上有願借首陽方丈處藏吾天地一殘軀之句比入獄嘗盡日不食司官使告予俟劉周二子來處當如舊十一月初二日順之至厰葢順之得抵家拜其母次日即行煥吾未抵家七十里聞使者先至其家繫其弟以行即趨應使者順之至厰十一日同下錦衣衛南監即轉鎭撫司是日夜漏將一皷予困於■〈木匣〉鎻見獄戸未闔守者燃燈若有所待予度必二子將至須臾聞歩過外有鉄鐐聲既又獄卒繫■〈木匣〉木羣出力叫吼聲響聞數十步索鉄鍊以縳二子呼聲震動守者一人坐予傍訝之曰何爲其然捕得虎來耶忽一校者走門内告予以二子使間候予笑曰困縳中不忘致寒温意可以見二公胸次矣煥吾順之各居一屋皆在子屋後左旁南向厠門在予屋前右東向次日天明順之登厠而予屋戸板扇外有栅向内掩晝常鎖之予不得出乃隔栅與順之相勞苦予問順之至家得見其母夫人納福順之惻然悲傷始予不食囚飯嘗於暗室中誦孟子一簞食豆羹章以自涵畜至是順之亦不食謂予曰囚飯之食呼蹴之食之類也乞人尚不屑而我乃屑之乎予笑以爲然因謂順之曰寧以璧碎石上作羣玉屑安能甘此侮汚爲全瓦礫耶或以順之與予共約不食葢所見偶同實未嘗相約也煥吾曰朝廷既待我以不死吾豈忍以不食而死乎順之曰伯夷伊尹柳下惠不同道而同歸於仁今日之事各行所志可也司官聞予二人不食許以煥吾名通飲食既數日復使告謂冬乆旱上祈雪未應心甚急恐加怒於予三人而許通飲食則事屬怠縱懼以餘罪相累耳明日當復阻之予應之曰必吾三人者餓死天乃雨雪乎一校者繁髯方面從傍聞之怒罵曰此非人所言乃食艸者之云也順之顧謂予曰此言皆可紀也次日食果不進各鎻予三人於冷屋中戒無一人敢相見門外饁食徃來紛然予三人四壁寂静兀然獨坐勺水粒米日不及門章生餽食弗能逹生亦奮然不食間以乾餱使隔栅潜逓之百戸雷聰居近予偶得薄粥食予三人獄卒赫然罵叱之即欲以■〈木匣〉鎻困苦聰聰再四謝罪始獲免時東厰月以六人日來覘視楊棟國用者孝子也其母病棟嘗割股見予三人展轉阻阨嘆曰豈可使懐忠義者困迫若此乃徃見司官謂主上仁聖於三人者欲其生不欲其死恐未可以非道相加而使饑以死也於是司官使許煥吾得自供米物頼君恩浩蕩終不加怒子三人得躬爨餬口相與痛省愆咎以答上玉成之至仁而延此憂患之歲月耳自予下獄身負重譴凢士大夫以罪繫獄拂上意者司官必以予例處之如兵部侍郎張漢都給事中尹相林廷嶨張堯年御史何惟栢桂榮一時下獄者皆絶其食時煥吾在獄故諸人皆得托以自致而忘其爲剥膚災也及予三人復下獄始知凶禍切骨而日所履者皆窮絶之地至是則有致命遂志而已矣子所居屋前有左右二屋皆南向屋中不設■〈木匣〉(闕)時(闕)給囚米者而絶之亦(闕)而下獄者必藉口於予(闕)豪傑觧體而時事不可救藥安知其不基於此乎是予以一時狂妄之罪而貽國家無窮之禍也煥吾順之嘗曰己身不足惜而懼以罪累朝廷耳故述此爲憂世之君子告焉嘉靖乙巳年季冬望日書

○碑記

關帝廟碑記(傳此文成而夢帝來謝云)

大王生値衰漢鼎祚將移扶眞抑僞存夏誅夷振威德於宇内昭令聲于千古本其所以至此者一念忠義所致也夫當危迫之際秉燭逹旦顚沛之餘知有不失是心也與古聖哲致嚴幽隱之死靡他夫何異焉是為記

洪濟顯聖王廟碑記

(闕)褒崇祀典(闕)今號國朝因之以官是土者春秋享祀報祈匪忒四方祠宇無慮數百皆載其泉水一卣以毎年孟夏八日注舊水于泉浥新者以歸遍歴村落犧牲禋賽謂之遊水然以卑微而凟尊神非義也祠之在降村者歳乆材木敝朽居人趙欽與僧海珠撤而新之費出家資無與郷人乃介徒丹寳以請記于予予以事不經舉辭不可繼聞趙欽者五世同炊家門禮讓乃嗟嘆者乆之畧其所昧而爲之述此

蒲城姜侯去思碑

上即位之十六年廣開言路益隆治化徴天下有司之有政聲者會京都將遴選俊彦以充臺諌之官而蒲城姜侯與焉蒲城耆民懷姜侯之德謀欲樹石以傳不朽乃趨而言于予曰自侯之涖我蒲城也幹辦勤敏聽斷明决撫字懇篤而我民頼以安且治此其大端也而他善之可述者尚有之今既去矣我民之思誠無已也獨不能爲我侯一言以顯其善乎予謂之曰來爾耆民吾語汝夫人之誠於脩善者固不待譽之而後顯抑豈毁之而能冺也果善也掩之而愈揚也遏之而愈光也果不善也石之樹也適足與後人嗤笑之具耳亦何益吾不識姜侯爲何如人然其操心飭行在公論敷理經營在蒲城四境之内而德澤在汝民與汝子孫之心擬其才善有所能或卽臺諫而推轂薦揚之在史部寵賚之典恩斯渥斯有加而無已在聖天子吾與汝民何有哉汝所謂幹辦勤敏之云云者乃有司之常事耳烏用書今誠無已宜書汝民不忘姜侯之意以告後之人後之人聞姜侯之善其職亦有感慕而興起者矣衆皆曰可予遂述相與言者記之俾歸而勒諸石題曰姜侯去思碑

韓紫陽墓誌銘

嘉靖己未冬予得免罪歸田里道聞紫陽有父喪時紫陽方病執予手哭即喪次相與偶坐爲予道痛苦至夜分始罷今年戊申春予遣子偲徃候焉時紫陽病已極矣乃强起寄予書曰某不自成立志餒氣弱言狂行肆義未立於鄉黨信未孚於朋友情未盡於兄弟恩不及於妻孥面折士夫之是非口規朋類之短長以此取訕於人受謗於已至於順祖孝親一念眞素敢自質之鬼神焉生平輕財重義嘗謂偶得任偶失適來從適去自謂可列於狂士之後焉今病在彌留枕上口道言無倫次願執事爲我採擇書之納諸壙兆以示後人誠不敢毫末渉於矜譽也病中又寄懷予五言詩一律子讀之深爲傷悼苐予患足疾阨於道逺不得再會紫陽相與一面焉今春三月初四日訃報紫陽已逝矣其子仲讓持狀問銘嗚呼痛哉人生於世與石火奔矢何異也達人知命固洞徹始終然死生之際豈易言哉嗚呼紫陽已矣予果即紫陽臨終之言爲誌其墓紫陽姓韓氏諱邦憲字(闕)明紫陽其别號也世居朝邑南陽洪爲元金牌萬戸之後髙祖諱恭曾祖諱整字子肅祖諱英字世傑好賔客喜施與脩宗族之恩廣鄉閭之義父諱續宗字裕慶母仇氏慷慨多義士(闕文)生紫陽兄弟三人紫陽其冡子也紫陽天性敏悟少即以英氣自負十二三學文章十五六通詩賦(闕)蓮峯先生大竒之謂其子苑洛曰此子乃吾家芝蘭玉樹汝軰難兄弟也每試輙居前列一時名士靡不推讓及累科不得志卽棄去舉子業以詩賦自娱樂胸次超然於世俗趨向畧不芥蔕詩之積者千百餘首嘉靖甲午被洛水災飄流殆盡止有紫陽集樂府遺意行於世焉所謂存十一於千百者也居閒一室上書對曰暗室抱無愧之心鬼神如見幽居懷自得之樂花鳥猶知生存六十餘年一言一行之微未嘗與斯言相背戾也修身謹行無異古之逸民髙士豈但詩詞文章之工而已哉此名公鉅卿重其爲人未嘗以微賤棄也天下之事處常易處變難至於易簀之際神思不亂尤人所難也紫陽病將瞑目兒女號哭於側忽然復甦顧謂其子曰死生常事何以哭爲猶口占一律以留别關輔鄉邦亦有名一兒兩婿是豪英明年得出幽堂口洒淚西風看有成語畢而氣息嗚呼痛哉紫陽病革所言雖多自責自咎之意要皆不自滿足之心爲篤實謙光忠厚君子也配許孺人先紫陽六年卒子仲讓邑學生娶李氏庚子舉人友眞之妹側室劉氏耆民倉之女也女二長適侍御渭野(闕)次子廩膳生員樊藻次適余子生員楊偲孫男二人士文士武生方三歲孫女四人一字生員王應祥二字閆士吉三四尚幼紫陽生於成化癸卯二月初八日卒於嘉靖三十七年三月初四日壽年六十有六仲讓卜以卒年四月初四日合塟許孺人華原山之埜銘曰紫陽幼志固嘗有所求矣求而得之於紫陽何加而今於紫陽何損也宇宙茫茫與古今人同歸於幽室焉

明故韓安人屈氏墓誌銘

韓安人屈氏者故都憲華隂縣屈公之次女故山西布政司左叅議朝邑縣五泉韓子之配以韓子官得封安人韓子諱邦靖字汝慶號五泉子父福建按察司副使曰蓮峯先生都憲公爲諸生時嘗受尚書於蓮峯先生旣舉進士又嘗與之同官遂以安人歸於韓氏配五泉子正德間余遊五泉子仲兄苑洛先生之門得與五泉子友時五泉子自工部員外郎奪官家居余惜其豪傑之才而不爲世用後起山西左叅議未幾即早逝余嘗躬弔墓下爲之痛哭安人生一女無子五泉子擇其族子仲譜以爲後至是其伯兄太守公使來告其弟婦安人屈氏殁且屬墓銘嗚呼世固有勇於修身而福履不永於身後如五泉子者天道於此竟何如也五泉子之才之德夫人孰不以爲修仁而作善者乎奈之何天之與於若人者僅至斯也據五泉子外姻河津縣尹樊子恕夫狀安人秉性貞淑多穎異年十餘歲都憲公以小學四書教諸子安人從傍聽之即能黙記曉其大義既長歸於五泉子能修婦職以盡婦道於詩不經意間亦有作五泉子不欲其以有善聞嘗秘不示人嘉靖癸未年五泉子病革安人夙夜祈禱願以身代其死五泉子竟不起安人欲自殺以殉其姑閻恭人與諸妯娌止之得免安人母石氏恭人常病傷寒安人極致其憂至嘗其汚穢以察吉凶遭都憲公之喪則哀毁過度諸兄弟送終以禮多其畫贊云其他孝舅姑順夫子寧父母慈卑幼恤窮乏平生淑履大致率可稱述自五泉子殁稱未亡人者十有四年於婦人居常容飭之修一無所事至是歿乃嘉靖丙申八月初六日也距生成化丙午八月二十二日夀五十有一歲女名異元安人在時尚未許人太守公命仲譜於其殁年十月初三日啓五泉子之兆合於先塋之次銘曰天道逺人道邇斯人勿以天道之故暗於其所履如五泉子之夫婦胡不軌以常理天其或以世俗之所謂福者易之而成其美也

楊忠介集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楊忠介集巻三

(明)楊爵 撰

○傳

周主事傳(原疏附)

周主事名天佐字宇弼號磧山福建晉江縣人登嘉靖乙未進士授戸部廣東司主事以言得罪死於獄中楊爵曰凢天佐其他行實爵未能詳知今不記姑記其死之歳月日時與其所由以死焉耳辛丑年春爵以監察御史上封事大畧謂雪雨不可爲祥瑞而頌之謂權奸不可爲忠信而邇之謂土木之工不可不止謂朝講之禮不可不脩謂邪說之妨政害治者不可不斥謂讜言之益國與民者不可不聽凢此皆爵一時愚昧之見狂妄之詞信有罪矣二月初四日干冐宸聰初五日械繫下獄十二日夜蒙笞十七日夜復蒙笞且備極拷掠血淋漓衣前襟盡成赤紫色桎梏■〈木匣〉鎻晝夜困苦間伺驚惕罔敢疎寛至臥處血流地上可手抔之履襪衾苫之類爲血所沾若滯於水中然天威震動之下人人悚懼謂爵必死而不可救矣延兩月餘夏四月初九日九廟災天子詔百官使言時政闕失天佐應詔上疏其畧曰陛下以宗廟災變痛自修省凢政事闕失許各衙門條陳且欲務關國體民瘼不許泛濫彌文虚應故事仰見皇上畏天之誠求言之切治道更新之會轉災爲祥之機也大小臣工孰不感惕思効其愚乃今闕政猶有在而忠言未盡聞此何故與實以聖明采察之度不宣而臣下畏望之心猶存也葢示人以言未若示人以政求言之切乃示人以言耳而御史楊爵之獄未釋是未示人以政也臣時即欲冐昧上陳但聞詔書且下意曠蕩之恩必首及楊爵今復不蒙恩宥臣展轉思之心實未安况明旨既許條陳苟有所見寧忍終黙國家置言官以言爲職楊爵所言之事豈逃睿見惟以過直犯怒誠可矜察而爵今在獄中已經數月且聖怒之下一則曰小人一則曰囚犯以盡言極諫爲小人則爲緘黙逢迎之君子不難也以奉職納忠爲囚犯又孰不能爲容恱寡過之臣哉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人君一喜一怒上帝臨之陛下試一思焉其所以怒爵而罪之者果合於天心否耶昔人謂雷霆之所摧折萬鈞之所覆壓者爵既遭矣身非木石命且不測萬一先朝露而殞是使諍臣飲恨直士寒心楊爵一身之利害不足深惜而所關係聖德之損益不細也方今陛下恭黙思道畏天勤政聖心洞然臣願察爵之疏原爵之心特賜釋放仍乞明示嘉納不吝採行旌爵之忠讜以風天下之直則聖徳如天地之廣如日月之明由此而天意不回未之有也疏上有詔周天佐笞六十下鎮撫司獄牢固■〈木匣〉囚天佐體幹細弱其手梏微寛可自脱出守者以鉄鍊貫梏目中令不能轉側絶其飲食三日死夫當此九重赫然之際爵實延一息以待旦暮之盡而人孰不以爵為戒哉天佐以未信疏遠之小臣執以是非好惡之常理奮筆於言論之間而納其區區之忠欵焉宜其言出而身即死也故法凢死獄中者司官必具題死者日時縁故請監察御史刑部主事各一員騐其屍然後出之葢慮有不得其死所以重人命廣德愛也天佐笞之甚重兩臀爛裂腹上俱青黑色騐者御史主事立屍傍吏騐屍訖髙告曰遍身上下竝無他故止因急病身死御史主事即據其所言題請出屍未騐屍時天晴日皦俄而雲靄横空震雷微雨屍既出雷已天佐妻某氏候於門外見屍出以頭觸地幾死柩寘寺無不悲痛民有張弼者祭於柩前而哭之人曰子與舊相識乎曰否吾傷公以忠諌而死是以痛之深也嗚呼可痛哉可痛哉爵與天佐未嘗一相識亦未嘗以名相通天佐初下獄爵不知天佐爲何許人亦不知其言何許事也既而知之思欲以識其面貌然各閉於幽室中困以■〈木匣〉鎻又天佐以救爵故下獄故獄戒愈甚嚴凢厠所徃來必間其期未得一相遇焉然爵一念惻惻洒泣恐天佐不能堪其困苦之甚而思有以寛觧之呼一人即膝上手作困卦二字以濳慰天佐乃示以困亨貞大人吉无咎之義也聞天佐首之且微有笑顔獄中人有以宜自寛心語爲天佐慰者天佐應之曰事吾所自爲則死吾所當安吾心何不寛乎五月初六日下獄初八日未時死爵亦未得親哭其屍終不得一見其形容也死之次年福建一士夫來獄中爵問以天佐事其人曰天佐年甚少丰神清秀當謂其少年柔順而已不知其心之剛烈能作如此事傳聞其無子死時一女在既死遺腹又生一女未知是否又聞其父母兄弟俱在家甚貧亦未知是否柩停數月其妻歸塟於閩中嗚呼遭際之不易葢自古皆然也士當總丱藏而修之於家塾焉承師模執典訓必明與心誓而期以終身之踐履事親無或有不孝焉事君無或有不忠焉及名登仕版身荷天工此心所在君恩所在固造次顚沛而罔敢易也顧以脂韋依阿之風勝而三極大中之矩泯然於流靡波蕩之洶湧而承以孑然獨立之一身斯時也必欲上不負吾君下不負所學其不殺身而成人世之恨者鮮矣天佐之死天地爲之震動萬人爲之流淚焉嗚呼天也命也不肖爵之罪也復何尤

(户部廣東清吏司主事臣周天佐奏爲奉旨陳言乞宥諌臣以光聖德以囬天意事近該河南道御史黨承賜等題爲答天戒嚴交修以隆聖治事奉聖旨是宗廟災變朕心震驚所宜痛加脩省以實事天兩京文武大臣都着自陳時政缺失着各該衙門條奏務切民瘼國體不許虚應故事汎濫彌文欽此仰見皇上畏天之誠求言之切治道更新之會轉災爲祥之機也大小臣工誰不感惕思効其愚廼今闕政猶有在而忠言未盡聞此何故歟實以聖明采納之度未宣臣下畏望之心未免也葢求言之道示人以言未若示人以政明旨云時政闕失着各該衙門條奏此示人以言耳御史楊爵之獄未釋是未示人以政也臣時即欲冐昧上陳但聞詔書且下曠蕩之恩必首及楊爵今復不蒙陛下恩宥臣展轉思之甚不能安况明旨既許條奏苟有所見寜忍終黙夫國家置言官以言爲職楊爵言之是非莫逃於睿鑑惟以過直犯怒誠可矜察古者帝王求諌至立毁謗之木毁謗非臣事君之義矣帝王且不避以命天下亦恐言者有不直居民上不幸不聞過耳漢至文帝駸駸治安賈誼方痛哭流涕長太息以進言誼豈好爲是不祥哉憂治世危明主忠愛之不能已也承平之乆天子之尊威福之重所少者不在於唯諾稱頌之滿庭正在於憂治世危明主之一士在廷之臣不負此義獨楊爵而逮獄已經數月且聖怒之下一則曰小人一則曰囚犯夫以盡言極諫爲小人則爲緘黙逢迎之君子不難也以奉職納忠爲囚犯孰不能爲容恱寡過之臣哉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人君一喜一怒上帝臨之陛下誠一思焉其所以怒爵而罪之者果合天心否耶昔人謂雷霆之所摧折萬鈞之所覆壓爵既遭之矣身非木石命且不測萬一先朝露而殞是使諍臣飲恨直士寒心楊爵一身之利害不足深惜所關係聖徳損益不細也方今陛下恭黙思道畏災勤政聖心洞然臣願察爵之疏原爵之心勅下鎮撫司早賜寛釋仍乞明旨加納不吝採行旌爵忠讜以來天下之直則聖德如天地之廣日月之明由此而天意不回未之有也臣學術短淺不敢泛濫彌文旁論凟聽區區愚悃先以釋楊爵之獄爲庶幾求言彌災之義伏惟皇上埀察爵幸甚臣幸甚天下幸甚)

浦御史傳(原疏附)

浦御史名鋐字汝器號竹塘山東文登縣人登正德丁丑進士授山西洪洞縣知縣擢監察御史以親老乞終飬服闋復御史職値六年考核京官鋐以職當與聞其事有論鋐專擅考核而不與衆共者於是鋐與監察御史張禄同考功司郎中俞胤緒皆得冠帶閒住是時爵亦病謝御史職家居嘉靖己亥上以吏部薦鋐才不可廢與爵同詔起用授浙江道監察御史次年冬奉命廵按陜西遍歴州郡逺渉邊疆激揚伸理務為平易又集其政務之大總成一書以見其施爲緩急之序名曰全陜政要集辛丑春爵以言得罪下錦衣獄濵於死者屢矣戸部主事周公天佐疏救之死於獄中鋐自陜復上疏申救謂天下之治亂係言路之開閉言路開則忠言讜論得以上逹而化理成言路閉則奸巧邪佞得以下恣而治道隳比見河南道監察御史楊爵以言得罪下獄既乆懲創必深臣願陛下廣天地之量開日月之明將爵特賜釋放寘諸朝署之列使布靖共之才爵必能進思盡忠退思補過上不負明時下不負所學庶幾廣納諫之門作敢言之氣言路開而太平之盛治可臻矣疏奏有旨御史浦鋐着錦衣衛差官校械提來京下鎮撫司擬以不當救爵之罪詔笞一百與爵同■〈木匣〉鎻七日而死鋐初在陜被徴秦民聞之如失父母行之日逺近奔送扶老携幼滿其車下至車不能行所過州縣民皆先期相約候於道左毎止舎處常萬餘人皆號哭祝頌曰願使君復到秦地以活我百姓檻車過華隂鋐登樓望嶽題詩其上有多難來遊懷抱存晩雲孤鶴散塵襟之句出秦境父老送者遮道號泣不忍遽别鋐以詩慰之有滄溟釣石聞相待収拾絲綸向水邊之句當時差徃官校既歸皆能道其事夫當顚沛危迫之際應語從容不撓可以想見其胷次矣葢鋐爲人磊落光明與人交有懷必吐務盡其誠施爲闊大畧無瑣細苛刻之態故徳善所及民輙感恱初下獄與爵别處一室同垣數歩間未得相見一校卒事鋐頗慎爵朝呼之以問起居因脱二句以贈校者既笞後始得同處爵之剛忿麄惡不自斂戢見守者或不遜即不能堪鋐語之曰處此大難中必學古人内文明而外柔順何必與較時有間使來獄中以伺鋐起居其人遇鋐甚謹且開懷相與鋐感其誠口占七言律以贈之傷瘡甚惨草苫木板之上流血成池見者不忍正視獄卒軰亦有泣下者鋐氣象毅然畧無喔嚅卑下語嗚呼可謂難矣十二月十四日下獄中三十日蒙笞踰年正月初六日子時卒臨歿顧爵諄諄訣别雖語氣漸微猶強呼之大抵多慷慨慰喻之詞謂爵展轉困迫之狀皆人不可堪其死在旦暮未可知也何痛我之深也嗚呼可痛哉可痛哉死之明年御史昝子學來獄中子學嘗爲洪洞縣知縣言前治洪洞者惟浦公政事獨優葢民到今懷思焉其庚子歳秋爵被詔北上取道於山西榆次周春坊汝威者晉陽之豪傑也爲御史時嘗廵按山東時謝病家食爵過謁之因訪以齊魯人才汝威首以鋐爲對且言今已起用矣比爵至京鋐至已奉命監順天府郷試矣事畢後得與同官數月今則親見其死而哭其屍於獄中焉嗚呼鋐既死而爵之罪愈益重矣顧爵庸愚不肖豈足輕重使烈夫志士相繼而死今而後雖以刀鋸鼎鑊正爵之罪然仁賢之禍世道之損已無及矣葢至此而爵之罪始不可以輕宥矣古人有言平居無直言敢諌之士臨難無仗節死義之臣又言求忠臣於孝子之門葢爲人子而不能孝則爲人臣而能以忠自樹者未之有也鋐以親老即不仕言者已死而又敢言此又可以見其操履之大要矣危難窘迫之際處之裕如百鍊之剛至死不回庶幾乎險以說困而不失其所亨者矣即其志趨才猷始終節槩振奮炳朗葢卓卓乎為當世之竒英而不可議者矣惜其以救爵之故而即至殺身也

(廵按陜西監察御史臣浦鋐題爲廣聖恩宥愚直以開言路事臣謂天下治亂之機係言路之開閉言路開則忠言直諌得以上聞而治道興言路閉則奷巧謟佞得以下恣而治道壊此古今不易之常論也近見邸報刑科都給事中髙時上言劾翊國公郭勛違法事情陛下將郭勛拿問髙時加俸一級臣仰見聖明天縱睿知神授昭如日月威若雷霆不以勛平日眷愛之臣而法少屈也天下聞之人心聳然大奸大詐之徒聞風震疊潜消屏息埀首隱伏而不敢作矣臣竊思河南道監察御史今見監楊爵春初所奏中間一槩舉郭勛之事陛下不加斥譴薄示懲責只下獄監禁者臣亦仰窺聖心葢將爵之言觀人之行察之眞而後發之如時之言也抑將察爵之心試言之忠置之獄而欲使之悟而後喻也葢楊爵之爲人臣初不知其何如人也近出廵歴過耀州冨平縣一入其境察其平日儉素之性忠直之心外無狡詐郷里服其誠恪素稱孝友風俗藉爲觀法兄亡而棄官飬母母喪而廬墓致思耕田讀書足跡不入城市之内俟時守正請謁不造府縣之門其行如此去年荷蒙陛下錄用起廢入官今春感恩圗報積思陳諫乃移事親之孝而爲事君之忠也古人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有臣如爵可輕棄之乎况楊爵與髙時建言之事不同事君之忠則一在髙時既得蒙加俸在楊爵亦當蒙寛宥且在獄已踰半年悔悟亦非一日矣伏乞陛下擴天地之量溥生成之恩察其愚直宥其狂妄將楊爵或從輕釋放仍留供職置之朝廷之間使得展布靖共之才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斷不上負吾君下負所學也庶幾闢納諌之門作敢言之氣言路大開臣下孰不効忠思奮竭力熈載以觀太平之盛歟臣逺處關陜干冐天威下情不勝恐懼戰慄戴罪之至)

蘓宣傳

蘓宣字廷詔大名府南樂縣人以校尉供東厰辦事役能以左手書左字右手書右字筆迹皆竒特予初下獄東厰使人更迭覘伺日具予言動及囚繫狀積五日一上奏四月初一日宣來時予晝夜■〈木匣〉鎻右脛前爲■〈木匣〉木轉磕成瘡宣自以手起■〈木匣〉上木以重瓦間合脛處使相去寸許瘡自此愈後宣數來時緒山錢子繫獄恐宣以厚予遭譛數以語予當令防慮予以告宣宣曰使公而富於財則誠如所慮今公一貧如洗食且不給雖有譛者必不能行乙巳年春果有譛宣者謂私與予交通下宣獄笞五十奪其辦事役予聞之即獄中書片帖使問宣宣答書云勿以我爲慮當開廣心胸是年秋予蒙恩歸田里宣送予至通州同宿客舎中次日各以詩相贈而别夫天威嚴震之下人人恐懼宣能以厚道相與可謂難矣繼之者楊棟也棟字國用霸州人其母王氏病棟割其股肉煑羹食母予與劉周二子復繋獄不能自食棟以東厰使來覘予力言於司官得自供米物孔子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信然哉若宣與棟使有學校之飬師保之訓何善之不可爲

劉處士傳

觀庵劉處士諱充字飬吾號觀庵世居泰和縣之城西十世祖諱某宋嘉定間逮今雲津書院觀庵子即其遺址緝理之曽祖諱某祖諱某皆隱德不仕父諱某以鄉舉歴典金華麗水績溪教事陞永福縣尹轉賔州守未之任卒母蕭宜人生觀庵子兄弟四人觀庵其長子也據狀觀庵子多懿行今不詳述述其所難能之一事焉觀庵子母蕭宜人病觀庵子割其股肉煑羹以進母不知其爲何物食之而病愈嗚呼其心可謂至矣其行亦人所不易及也觀庵子之事親可謂病致其憂而篤於孝思者矣其德善爲邑侯所禮重諸名公所歌詠而於風教之助不淺也配歐陽氏二子師洋皆縣學生女二人長適生員某次適某觀庵子生成化己亥八月十八日嘉靖癸邜正月十二日卒夀六十五歳卒時其弟工部員外晴川子以諫止工役下獄中聞訃哭稱先生曰先生素多病豈非聞吾憂難重其憂心而至此耶即痛恨不食時予與吏科給事中太平周子同繫獄相與吊慰之乙巳(闕)指爲謗毁貼註以聞械繫下獄擬以叔明大肆譏謗無忠敬心詔於午門外笞八十發原籍爲民卒於道其提調監試考試官十有三人以不能校正皆下獄初山東試録成將獻之考試官有言録中文字論及時事者稍宜删改否則禍出不測或未可知叔明不聽卒以此得罪死先是辛丑年春爵以監察御史上封事詔下錦衣獄以負罪深重一時同處者多戒心惟叔明屡有通問爵不以得其通問爲可幸而以叔明敢於通問者爲人所難也至是叔明以山東事來獄中相見甚歡是時泰和劉子煥吾工部貟外郎也太平周子順之吏科給事中也皆叔明舊交而先叔明以言下獄邂逅間敘平生以勞苦之狀而各禁不言得罪事又先以事逮獄者章生勺與叔明同里居爵使以間處問叔明以山東事叔明言職在監臨宜自當其辜又問胸中如何若不知有所謂恐懼者俄有命下叔明罪當笞爵與三子者相謂曰葉子心志定笞雖多不死嗚呼今乃死矣使叔明聽其考試官所言於文字議論間稍爲遷就豈其得罪之深而至於死乎然叔明不憚殺身之惨禍而憚爲諛言以欺君上則叔明平生之所尚亦可以槩見矣人孰不死同一死也而有輕於鴻毛者有重於丘山者人言叔明非以異事死而以修辭立誠直吐所見不自顧忌而至於死也嗚呼其所係亦甚重矣世之憸夫壬人習爲乾沒媚恱之計於利害所關則揺首閉目禁於出一言以相正甚至迂曲隱避譸張爲幻以上欺君父下欺此心者徃徃而然視叔明所爲則何如然則叔明雖死猶不死也古之人如朱雲折檻陳禾落裾完名保身光昭簡册而不至遺憾後世者叔明亦得以擬迹矣嗚呼叔明以山東試録之故即至於死矣死時年三十有九歳

葉烈婦傳

葉烈婦京師人許紳妻也紳家貧不能自存徃投其故携葉氏以行病死於通州城西之道葉氏年二十歳跪於屍傍晝夜哭不絶勺飲不入口四方來觀者以萬計婦人徃者率爲致飲食羅置左右葉氏一無所視百方欵喻以冀其全生葉氏一無所應積十四日而死有司以事上聞詔表其節通州人爲具棺斂與紳合塟立祠以祀之嗚呼烈哉嗚呼烈哉揚子雲號稱儒者而爲莽大夫媿於葉氏多矣他何足道哉

孤麋傳

去年甲辰秋九月望日予三人同筮得剥之初六剥床以足滅貞兇十月初一日守獄卒一校者來予不能堪其毒惟忍以待之十一月初一日復一人來代校者甚厚予每戒其屬曰此爲國忠臣當善遇之愼勿無禮以相犯予感其厚贈以詩曰剥床曽有應天道最無私記此坎中得一陽出地時然此厚予者於他犯處求或未得亦徃徃肆虐他犯有氣力者寄語於所司所司制此厚予者戒勿復守獄此軰以守獄求賄爲生理既爲所阻即窮迫之甚惟數寄懇於余欲念已舊好爲觧之予難於發言作孤麋傳寄所司以逹意乙巳年夏四月廿九日

大谷中有孤麋爲獵者所傷不能逺馳去遇白額猛者欲食之孤麋懇以求免白額未之許須臾一黒額猛者至見孤麋而憐之謂白額曰彼君子麋也日飲食惟水草傷又甚肉殊瘦未可食且食君子麋不祥子盍舎諸白額以爲然即棄去不食黒額又恐他白額至而食孤麋乃乆爲之衞然黑額於他羣麋亦徃徃掩而食之特於孤麋則終哀之以全其生他羣麋之畏黑額亦若孤麋之畏白額也乃相與訴黑額於社壇公社壇公放黑額於蕭林中而制其出黑額乆未食麋飢餓之甚惟數懇求於孤麋欲念已舊德之社壇公祝而宥其罪社壇公信他羣麋謂黒額爲物害甚而終治之孤麋不得已乃喻羣麋曰彼君子額也子盍反其詞俾遂所欲羣麋艴然曰子迂物也於額類中而求君子不以難乎彼遇子孤麋固黒額而遇羣麋則亦子之白額也若社壇公肯以一言戒使遇孤麋固爲黒額而遇羣麋亦黒額焉則雖日與之遇所願也於是孤麋謹述羣麋意以告社壇公且乞他來者皆孤麋之黒額也

楊忠介集巻三

●欽定四庫全書

楊忠介集巻四

(明)楊爵 撰

○書

與司官書

竊惟執事名臣後裔儒林節行自理北司事以來獄中人盛徳之贊青天之謡走二人得於耳聞者亦乆且熟矣徃年曽寺丞子如獄中具道二執事於爵其垂念曲全之心甚爲切至以二人事喻東人云幹國之臣當爲調觧此皆二執事痛隱時政懸切國民而爲世道深長之慮之心也豈特區區爲二人惜哉在二人未嘗不銘刻肺腑感激思奮益自砥礪而求不負賢人君子之許可焉屡欲修書啓謝以罪難中多所不便而止其敢忘此厚德而忍於自薄也十月初爵以事出窮迫以死自誓又不欲苟且冺沒使死無聞焉思欲具書以獻主上以盡垂歿忠藎之職其書始終千餘言大抵援古証今剖析於義利邪正之幾懇切於安危存亡之戒欲主上納諫容直以成君徳以廣君道與唐虞三代兼羙比隆中間有云臣以罪處獄中四十五月有餘矣延此一息尚未死滅此實陛下好生之德覆載之恩之所及而陶某等於臣飲食一節曲爲區處不欲置臣於死使朝廷有殺諫臣之名其心未必不爲忠於陛下者也此數語者實以古人之作用望爲執事之能事焉諺云以所重加於所好爵以人臣以道事君者而望二執事是以天下古今所同重之道而加之矣其待之可謂至厚期之可謂至逺矣時以楮筆不便未能稿具君門萬里亦無由爲九重獻而徒能以口誦耳故嘗數語邏者云我有心事願告朝廷汝爲我逹之所以爲此言者以兾主上明賜紙筆則頃刻可成稽首以上雖死不恨天啓聖衷萬一感悟不惟於國家大政有所禆益而二執事之髙義羙名亦因得以示天下傳後世矣近日獄中嚴戒之故走二人亦頗聞其詳矣顧事至於此莫非天命上則朝廷之法下則人臣之罪在二人敢不脩身以俟而順受之乎但身居言路職任諌諍中奮感激不無觸犯而雷霆赫然之下既以微示戒笞而全此生矣以一時言語文字之狂妄而數年坎穽禁錮之兇危則所犯之罪與所服之法亦足以相稱矣今復困以■〈木匣〉鎻加之以非常之法而置之於必死之地焉在二人一時之存亡雖甚微而關於天下國家者爲甚大故憂憤感悲盡戒號呼而嘅吾遭際之不淑此心此情實不能自已矣毎夜初上鎻腰絡曰羣綑曰生根一人立而唱之數人縳而爲之以此治元惡冦盗之峻法舉而加之於出百死爲宗廟社稷慮之諌官焉則時至此眞可爲痛哭流涕者矣况二人家貧路逺官淺罪深窮乏已極於守獄校卒無毫末徳意推以相及則舉手之間有何情分非有二執事在上將誰倚以存此生乎即今幽室窵杳門扉晝鎻漫漫然與長夜無以異下地冷水之上肌膚凛烈一苫一席之藉皆事屬觸法而皆爲人所徹去坐卧起立展轉關禁一飲一啄率至窮詰其萬辛萬苦萬窘萬迫之情狀視獄中諸犯其嚴急之過不啻十倍聽其言語察其意向似欲二人速死以畢事焉耳竊以爲凢此毒苦之甚二執事或未能以盡知焉若曰知之則徃年仁愛所及固切切焉欲全此殘生矣而今復不以生處之豈肯以數年至厚之德轉而爲一日之甚薄乎故二人直慮以爲二執事决不知其如此之甚也或者以一分謹愼分付而下之人奉承之者過於十分焉此則事勢至此容或有之今日切近災禍二人已身乆罹之天地鬼神照此衷曲而志窮慮極亦已甚矣故不恤冐凟之罪敢以迫切悃素仰告而無所匿欲望此等毒罰仍賜寛恕但不時預備若事出不測則倉卒即可處辦决不敢以餘罪有累於二執事焉如此則情法庶幾兩盡囚繫顚危之歳月或可以再延矣雖來人覘視日在於此而彼皆二執事屬下舊人天理之在人心者未嘗亡而見其知好惡曉事理者十常八九更煩以一言欵喻則若軰未有不信從者矣若二執事不爲顧念而一如世人之所爲則寒風凛烈之際羸瘠弱孱之質實難克堪而二人相繼死者有日矣天地間無不死之人無不化之物誠使二人一旦命先朝露倐忽殞滅爲死於諫職之下求仁得仁志固未嘗不自慊矣豈以一死爲惜哉但念天王聖明堂堂天下不能容此致身報主之直臣使竟死獄中於二執事數年保全之德愛亦未得終始領之人臣之禍朝政之損主上盛徳之累爲天地間留一無窮之悲恨矣故昨嘗有詩云九天風色夜蕭蕭此日君門萬里遥不是諌臣愛一死殺身恐累聖明朝此實二人惻怛悲感惓惓不已之心也古人願爲良臣不願爲忠臣二人今日之事其是非得失固不容以自喙矣但慮天下後世有志士焉其慷慨殺身而存視死如歸之節者實有鍳於此焉天下後世有仁人焉其見幾而作得明哲保身之冝者亦實有鍳於此焉所見不同而好尚斯異一時心事固爲人之所取而亦爲人之所戒焉若二執事身當今日之事上不使朝廷有殺諫臣之名下不使忠臣義士吞泣飲恨欝抑於九泉之下則經權迭用有善處之道存焉耳有祁大夫則叔向得以不死黨錮之禍非霍諝不能遽解而郭楫之語范滂事雖未就而髙名千古不朽也二執事有賢者之節介有能者之作爲故二人敢以古豪傑之事業望之而欲其成廟社之逺圖焉富貴福澤一日之榮寵名節道德萬世之瞻仰於事變難處之際而綽有處之道非吾二執事之髙出俗軰將誰望焉

謝呉知府書(諱孟祺字陸泉同年)

去歳歸田里於同州公署中獲睹執事諭屬官語一念惻切常在閭里厚下之心可謂至矣既抵家旬日應酬叢冗未及伸一言以謝累年德愛而天罰所及檻車復就道矣繫過華州道中遇一人自言爲府中使區區瞿然下馬恭問啓居且致惓惓慕戀意其人已逹左右矣竊念執事以義理胷襟經濟才畧典此繁郡追配先哲如余馬軰者必不多讓等而上之有雋不疑第五倫皆京兆舊尹功業峻偉光昭簡策固已爲明公之能事也伏願厚自愛以慰逺邇之望鄙末以殘喘弱質履此艱危百死一生旦不保夕首陽之及固自甘心東陵之幸不敢復冀惟信歩逹去随身所到安於僵仆狐狸蝼蛄一聽其來但不知彼蒼者天於冥冥中何如以籌之也小兒歸家意必領文赴考獲一拜候故謹布寸衷遥問道履荷髙明年家之情骨肉之愛一時紙筆不能盡述臨楮無任仰瞻

上楊知府書(名守約)

徃時繋過洛陽獲接德容繼蒙厚愛心切感荷次日渡河遇馮廵檢(涇陽人)以郷里故設杯酌於舟中以相送具述執事德政爲人心所嚮服且曰眞邵父杜母也眞邵父杜母也區區與一二同行者共嘆馮廵檢知言且知髙明以君子長者之德敷而爲厚下恱民之道有體有用不負素履眞可嘉尚將來責任事業已預可知矣小兒歸道由治下謹候道履并伸謝感罪難中有懷耿耿不能盡言

與楊督學書

自執事下車後即聞凢事從厚有長人之度去年區區歸田里遇士夫相語皆謂純以德禮化導中心恱服稱頌者無間於彼此既而繋過河南府蒙令弟先生之愛以有偕行者未得叙談次日渡孟津馮廵檢以郷里故置酒舟中酌以餞送彼歴述令弟先生徳政且謂人皆以邵父杜母稱之區區既嘆馮某知言因思海内士夫兄弟登髙科躋顯宦者徃徃有之求如明公兄弟一時皆以賢聲聞者葢鮮矣世有寛厚君子百凢敷理優裕闊大下人有過開誠訓誨必不得已而後罪之片善寸長愛如已出故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其心休休其如有容則身享盛德之令名而福慶逺延於後世如吾明公者其天資學問大率類此亦有所謂嚴明君子者如古人言察見淵中之魚人之畏懼有餘而恱服不足此雖未爲不可然成就終小非所以語明公也伏願益加涵飬不更初志必以天下爲度將來大其勲業爲霖雨以澤潤斯世是愚昧所以深望於髙明者也小兒將歸意必給文補考故謹述寸楮仰候道履困難中身心眩貿語言無次有容君子必能情諒若累年德愛耿耿在心者非一時筆楮所能盡也

與汪周潭撫臺書

兩接丰範適值窘迫未得欵領教益十餘載相離百死暫出後就危地邂逅之際此心當何如哉小兒歸過潼關謹布謝忱拜候起居厚德厚念誠非一時筆楮所可悉也明公以義理用事治化所及逺近傾慕他日誕樹勲業逹諸天下愚昧倘不以狂罪死則耳濡目染或有日焉伏願厚自愛以爲世道益多兇多懼之地中心藏之未能盡言

與田道充主簿書

自癸未年侍清教於長安書舎中當是時愚昧竊兄德範自淑者日多有之既又倐會倐别至戌子秋消息不相聞者將二十年不圗於繫檻危迫兇禍不測之際得一邂逅於他郷焉且喜且悲把袂客館傾懷欵敘漏至夜分而各忘其倦則脫然於形骸爾我之外矣次日策馬逺送於數千里之外逹子營蘭若中情戀戀將之以酒殽重之以贐貺洒淚流涕一行一洒毎念及此中抱惻切宛若復一相見也不才於十月二十四日至京次日起更時復下獄中囚困之狀固一同於徃時但五六年間顚頓挫抑血氣漸衰精神漸减視初入獄時凢百摧折直能以身當之而畧不爲難者則頗有間矣誠不能眞有所見而樂天委運處以寛裕但勉强排遣於意外之加一聽其來或竄身異境以禦魑魅或填屍溝壑以恣狐狸皆不才冝有之罪夫何敢辭若幸天恩復歸田里過閿郷城外再圖一會則千百中之一二也實不敢望小兒歸謹候起居且致謝忱意不盡申之以辭曰嗟人聚散兮有類浮萍慨今憶昔兮雙淚沾纓他郷邂逅兮有懷盡傾君之胷次兮塵垢功名嗚呼把酒兮送行難别兮友情宇内關心兮此身匪輕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

與原方畦員外書(名宷蒲城人同年)

去秋幸獲一面不圖復有後來事數年傾慕未得盡慰潼關追餽亦以窘迫倉忙之際欵陳不便草率奉復暨冬十月二十五日夜復下獄中囚繫狀一同徃年或死或生皆古今人世常有之事不足多道尚記歸時途中遇周潭公輔相問勞即撃節歎賞謂兄體用該備學業淵源更非昔比想林下數年静閲幾微熟仁精義於宇宙事皆在吞吐中矣昔者幸庵彭先生欲出則效諸葛孔明退則效陶淵明爲二公像置書屋中朝夕敬觀以自勵焉前軰尚友古人一飯不忘故事業逺過後人吾兄今日進修質之先哲同一揆也故耿光昭著朝野推重小兒近日書告與舎甥禹卿侍教下區區深自慶慰小子軰幸遊君子門下咳唾所及無非身心之益但彼資性愚鈍數年奔走已成荒廢恐無受教之地謹謝眷念

拜讀教翰知起居萬福困憊中亦切喜慰西望瞻思萬里杳杳强起述此以告第不知兄之家慮何如恐不能不勞心也春秋百王不易之大法扶衰轉危見諸行事仲尼作用盡在此書兄潜心及此所志不小但井渫不食亦運數使然事自關於天下己身通塞不慮也近日得對山集讀之每切感慨葢世之才經濟之畧眞以罕見其儔傑人志士積抱負於生平者孰不欲親見其行轉斯世於隆古之盛乎然所願不遂則亦莫如何矣願兄以古人自期待進則覺一時退則傳後世禹卿望教訓勿聽廢棄

與胡知府書(名汝輔)

自庚子秋幸與教下寵顧實多兇危中六七年間於厚德厚愛未嘗不在懷思去歳夏六月會髙吏部始知執事有關中之行髙言郡大政繁實推擇任之年來屡聞垂念心實悲感僕奄奄殘息百死之地朝不慮夕執事不忘舊好是以古人自處而僕不足以當盛愛矣伏思前軰如余司馬柴總制皆以英哲練逹乆典此郡明公碩德逺猷與之竝駕他日功名事業彪炳宇内以霖雨蒼生者今實基於此焉僕或罪不即死尚當有傾聽之時伏願爲宗社生靈厚自愛偶便謹此遥伸謝忱囚板殘甎之上不能布困憊昏惑筆札欠恭髙明知我必不深罪

與楊公書

庚子歳秋爵北行厚荷徳愛一時匆促遂戒裝以去未能躬拜心未敢忘自辛丑春以罪下獄困苦多端日夜戒嚴者三年於此矣頼有神天鍳佑朝廷恩德延此殘喘尚未死滅蒙我公祖屡下優恤寒家不才毎一聞之未嘗不感激思奮而至於流涕也縣上張父母徃年以覲事到京嘗得數面既而遘疾鄙末亦嘗躬候不數日即入大難後其終事過家即棄世矣言之可痛聞我公祖德教深漬逺邇協化大選殊遇其在此矣尚當爲生民慶犴狴深幽乆未奉問囚繫顛危中謹布悃赤少伸謝意臨筆耿耿不盡言

與紀中夫書

紀子中夫汝在此小兒軰有所倚吾無慮矣言官得禍如此所關非止一身士之渉世處常而不能處變處榮而不能處辱皆非丈夫也易曰困亨貞大人吉无咎子以爲何如當有言以復我敎小兒勿得憂慮但用心讀書以待之偲吾以致身報主之故至於不能保汝曹豈非命耶彼此順受即學問之道其在此矣勉之勉之

中夫賢契在此我心甚好偲尚在教下讀書否乎可告我知道吾人處世安樂則心存於安樂患難則心存于患難有何不自得而戚戚於心耶於今日之幽囚而安順之亦吾百年中所作之一事也恐賢契以我爲苦而憂慮之故告偲子傳來吾叔母與合家親眷動履何如聞兒曹進學是否告我知道古者忠臣義士忘身殉國豈無如我今日者乎汝宜用以寛觧無煩亂於心不能處也

中夫我在内時讀周易以消歳月患難不足道但吾不能以至誠感動君父朝政之損士夫之禍雖非我所致亦繇我而有此心此念不能忘也

與傅郷丈書

吾兄德意乆已聞之中心銘弗敢忘也乆處窮絶必死之地豈曰患難而已也頼神天鍳佑朝廷恩德延此餘息尚未死滅阻絶飲食者一年矣所給米不可食但托乆禁自炊者得小米粥食之今其人将出矣出則無從得食矣煩吾兄與所知亦能素念區區者言得免給米容家人自送小米再延殘喘以待天罰所處何如也紙筆不便敢此罪罪

答張本禮書

賢契在此年餘今將行書片楮辭别我又書片紙以送之想音容于聲響彷彿間竟不得一相面覿實難爲心實難爲心昨蒙教言凢事皆宜置之度外不須憂念此語誠是今此險難繇我自取身居人臣而死職下固心所安也何敢怨尤安得倐忽殞滅溘先朝露做一柩車歸藏蒿里當此之際諒我賢友必多感傷携石凍春一罇哭而奠之於柩前我之遊魂炯炯固結不敢覧此苾芬盡一享之斯時也或有雲物班布風氣蕭瑟草木悽悽之景象是我一叚欝抑不平之氣充塞浩蕩因足下之感招而徬徨於左右也言至於此狂鄙故態又可一笑也令郎讀書宜期逺大勿令自畫途中珍重吾郷諸友囚繫中不便候啓爲我道之

答周給事書

髙明志趨能以義死而不能以不義生不才知之乆矣但恐感時懐抱不大放開故有前日之凟荷蒙手翰愈益深信來諭于封緘處冩恩師字不才見之且笑且慙焉敢當之昔栁子厚博學能文爲時所稱或言其可爲人師子厚言以吾爲人師此猶蜀之日也後又有勸韓退之冝爲人師者退之答書曰子厚既目以爲蜀之日吾子又欲使愈爲越之雪葢蜀地多隂越地多暖日與雪皆人所罕見而詫異者也故栁韓二公取以爲况今以庸愚不肖身負重譴不知倐忽死滅在於何時與何地也髙明以師稱之此則陸地坑窟之魚鼈江湖波浪之麋鹿也豈不尤爲罕見而詫異者乎唯不以過稱及之爲幸

心事既明奉身髙蹈可也或復荷國恩効力邊陲得展平生以馬革裹屍而還亦可也外此則富貴利逹乃人世間汚穢之物耳諒不着一點於髙明胷次中也今宜靜窓讀易開廣襟懷預定主張紛紛眼底任他有無正不必纍纍然如前所云也

答趙總兵書

教言到竹塘公事已得其槩但以親老終飬事再乞相告其姪有官中書者去歳見山東試録知渠以養疾在家不知今到此否石叠旬日前有承差在此但聞餽賜未見一字相問想是罪難中人多畏避與通之書恐致驚懼願以鄙意爲賢僧喻之尊名上用字過于謙下不才深所未安據禮十年以長則兄事之吾三人當時同處險難分則朋友情若兄弟况未有十年相長者豈可用此字様是何道理是何道理再次不可因有此字遂隱此帖未與周劉二公知之此不才心所未安者故再三致告浦公終飬事或有或無數日間再望教示

聞滎陞爲世道慶邊務想亦勞心成功此其所也繆劉何三人來謹候起居諒獲福履今夏觧易以消歳月尚十餘卦未終感疾遂已將復補作賢郎學業必有進益俚言奉覧萬惟珍重愚衷不能盡言

楊忠介集巻四

●欽定四庫全書

楊忠介集巻五

(明)楊爵 撰

○家書

一則

休偲我今日患難關世道之升降天下之安危不是一身一家小小利害大丈夫志在天下國家不以生死存亡為念但爾兒女子之情不能自已然亦徒憂無益皇天鍳我衷曲主上必能寛我罪過决不至死況此間做官者皆是好人履道徳講仁義者也豈肯置我于死汙青史為子孫累哉你告叔祖母與你母閤門大小并諸親眷大放寛心

二則

仕你今在寺中想已自知道人事蚤晩勤力不肯懶惰我又與你説凡勤苦用功須是自己心上開洒樂欲如此方有進益學問必有辛勤方能有成況你資性不如人比人又當加功與人相處須要忠信謙遜為主見長者尤當十分恭敬讀講有疑當静坐思之在先生朋友前又當虚己質問不要以問人為羞心有所疑不問豈能知世上有一様人心上不知以問人又恐人笑這様人終不能成凡幼而不能事長賤而不能事貴不肖而不能事賢此三者古人謂之不祥你深思此三句不要畧有傲慢人的心若讀書多記不得不要貪多只貪熟數日將所作文字寫來我看遇濟衆便寫手字來王貢會作文否此帖你常看勿棄

三則

偲我平安勿憂前見你書中有流涕禱神卜卦等語兒何須如此苦也吉凶禍福何者而非命乎語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吾今日素患難行乎患難不怨不尤樂天知命無入而不自得此處心處身之道也其困我之心衡我之慮増益我所不能是吾之吉與福而非凶禍也況主上聖明自有逺見自有寛處亦何憂而何慮乎古之良士有仁人君子之徳有忠臣義士之心有英雄豪傑之才兒當以此自勉勵自期待而能立身于天地之間可也閉戸不出慎爾身心密爾功課每讀古人言語與吾心所存吾身所行何如此便是學問之道也今而後或有所作得便送我觀之嘗寫家書告我平安令家中勿憂凡我書帖有可以帶去者示汝休兄知之

四則

我獄中平安百凡無慮但叔祖母年過八十在世光陰有限恐我不得一見日夜關心末忘今囑咐舜卿向北山中或托楊鳯兄弟買栢樹一株預備棺木可以少安我心舜卿千萬處之舍兒今年十二嵗矣我前日問仕他讀書何如仕答言將來可成偲為用心教他讀書千萬不要悮了千萬不要悮了若悮此兒不得成一好人我他日死無面目見汝伯父于地下也千萬體我之心七月初二日家書八月初九日到内偲疾病用心調理不必憂慮許党書亦到光景易失少壯易老百年人世不可不自立也危困中以此勉勵凡吾昔年共處有志之士各宜警省李月亦有書謂我有時復到秦地蓬頭赤脚歸終南讀之不覺感傷嗟夫月為此言胸中亦有識見矣不知上天鍳我生還故里果得蓬頭赤脚以歸終南乎言至於此不能不戚戚也説偲與休善相處再無所言

五則

休偲我下獄十有四月矣飲食如常身無一日不安心無一日不寛時讀易静中覺有進益錢郎中自去年九月下獄嘗與論易春秋固甚樂也家中大小并諸親朋勿憂休考試如何當翻然省悟謝絶人事専志學問偲可讀五經白文又要專心下苦不如是不能成也舍兒送五欽處讀書并張禹卿皆不要悮了田■〈氵采〉無人講論可親近繇天性必有進益甚勿離羣索居虛玩嵗月石巍恪守規矩學一謹厚君子用心讀書勿憂不進學也家事如常處之門户謹慎夜間不要飲酒説與你母前祖母年老不知安康何如日加忠敬第四女子勿輕易許人須待稍長地方收成未知何如汝軰隨時節儉鄉黨老少皆以禮讓相處慎勿傲惰學中師長時進恭敬不可得罪縣上非公事不要見謁千萬千萬

六則

書告休偲我逮獄一年餘神天保佑日獲平康在内亦無甚苦楚但暗中静坐持養心性求無愧于屋漏而已矣汝家中大小及諸親眷大放寛心可無一點憂患也前祖母年老我心時嘗憂念家下善事之説與你母家事奈心寛處又恐你兄弟不學好人動相猜忌以目前小事忘我大難貽逺邇士大夫之笑汝宜深省我以盡忠修職為國為民至於如此心懷囂囂誠無悔憾汝軰若以我為過而怨尤不已則浦道長周主政二先生以我之過而至于死彼何人也彼何心也為人臣子苟祿苟位不以君民為心則穿窬鄙夫與草木同腐天地間無容身之地矣汝輩宜自安也

七則

我處此地二十四月矣心無一日不寛身無一日不安皇天保佑朝廷恩徳飲食多加筋力强徤倍于往時惟念我嬸母年過八十暮景已迫恐我未得一見不知蒼蒼中何如以定我也汝輩率諸幼勤力學問勉自修飭為君子人以自立于人世切不可以目前小計忘汝終身之大謀若諸幼中有一人能成立者皆是汝之骨肉其為門閭身家之慶祖宗後輩之光非小益也故我諄諄告語皆為汝曹深逺之慮非為我目前計也又千萬説與你母親家中大小俱要以恩愛和睦體悉相處共安窮分甚不可猜忌不和不成一家好人家以貽逺近之笑能從我言我雖死于獄中亦無恨也張侗歸冩此為闔門之戒體我心體我心兩次夣見偲作文數篇與我看甚是佳美想今已能勉力讀書汝休兄在此我凡事甚便家中無憂十二月十一日辰時書今日所寄家信貼在内室正墻上宣讀數遍令家下大小皆知之千萬千萬

八則

你兄弟須要恭敬相處但知骨肉當厚勿問其他詩經棠棣一篇竝註解熟讀之必有感悟處至此不肖真下愚也念汝伯父蚤世我心痛傷言及于此流淚如雨(闕)偲專心讀書財利分心所當戒囑咐不盡

九則

(闕)

十則

偲你決勿來此只有舜卿足矣家中不可離人我欲你將舍兒叫在你身邊讀書勿使離你左右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不知你肯依我言乎如不能令仕帶蒲城處你供柴米你有廩祿分些供一無依孤弟亦是士子的立身他幼小不要見他不是如休者可謂祖宗無窮之辱子子孫孫萬世之恥也戒之戒之你若不聴我言苦在後十月十九日父苦心書勿使别人來此徒煩擾萬萬

十一則

天道甚可畏你前日書來説天何嘗無眼此言最是有當其身即見者有在後世子孫始見者但有遲速讀詩書二經見古人口口只説天道可畏違之便有禍天只在頭上父在陷中如此日夜憂心骨髓都該乾了今七十二箇月存一息不死天豈不炤鍳乎如今千言萬語只是恐你家中惹出事來心深憂慮縣上逺避避做秀才不可玷瑕若使人笑之惡之禍立至矣漁石翁昔年我做秀才時他與我説他鄉邦做好秀才的常要防禍稍不防戒就被人害了你先要戒飲酒鄉黨人無正事不要一面相見雖有人尋亦鎻門不出來相見可也必須如此方可免禍鄉黨人有請酒會者決勿去決勿去我當時是如此不拘何人雖親自來請亦決勿去萬萬勿去決要知戒仕免拜節禮你若往親戚家飲酒逰樂我實傷心父今日遭在何地你忘我此難是人形像禽獸心也天必誅之買物非十分不得已不要親上市去此便是招禍之地若挾妓飲食放肆不簡天必不容再囑咐你最是作文字可用心勤勤作之心路日開自然知道謹慎舜卿雖久在此待來春我再處你二人一箇也不要來若來我心甚憂不來我在内寛心仕每冩書如何筆迹無光我疑之又多草率舍兒冩書如何不令他冩

十二則

我平安如常只是近日眼疾文章與你看不得俟再稍來昨王子崇歸具告你以所當盡心的事然其中有早夜不自安的最是叔祖母年九十嵗恐旦暮有不諱之事若終于女家我為子姪者不能與終此事則視之如路人矣我縱有生命出獄有何猪狗面目以見親戚朋友鄉黨鄰里以我為何如人以你母子一家大小為何如人切恐上天必降誅殺使復有異様的禍事不在我身則在你一家我徃時書中無有不與你說此事者想是你只作我是口頭的說話亦莫實心但是要人好聽則我向日說我即害噎食病死在獄中你將我此言不曽與家中說你說我十分忿惱怪罵哩叔祖母不比舊日年極髙此書到即依行勿使我歸來難見人此事闗係天理人心甚大若不聽說就與用一口刀殺我一般便是别人家無主的婦人我央煩你亦要替我盡心

十三則

父在死地上你一家大大小小皆如遭喪事一般纔可若是縱肆不知憂慮飲酒為樂此真禽獸猪狗天必殺我天必殺我使害噎食病于獄中屍首化灰不得還鄉你將我此言徧告家中大小人等使他悉聽親戚家有事不要過徃遭難事的人他亦不恠家中不要用酒肉待客自逺方來者一飯可也說與仕遇嵗考當時出退了亦必考去不要欺天罔人假以給假看我只在家中暗藏的父今未死人尚將就你若一旦死了你纔知事難偲你文字看得你肯用心苦志學好猛省立身考處亦必不在人下昨日經題結尾立意不好再囑咐不要干與縣上一毫事舍兒母子不知今何如舍兒得讀書説起苦痛八月三十日父書仕將我書信收帶身上有人央你説事時你取出令他看此帖皆數層封固八月三十父不斷心又書

十四則

偲仕你二人都不要來京舜卿在此我心甚安你與家下大小説叔祖母處有一點不盡孝心使不自安還到三姑家去天必殺我與我一様噎食病死獄中屍首不得還家叔祖母年九十嵗就是日夜用心服事再有幾年你將此帖一句句讀與家中大小聴我流淚冩的話不是假文飾説話你決不要給假來此昨日不可另考此大差了你不要與無頼軰飲酒當各齋戒修省收心纔知我言是

十五則

休偲知我平安如常無可憂慮叔祖母安康如何你母多病與他説無憂凡事有命近來士夫下獄多凶翟尚書姜郎中相繼死姜死時我又親為著衣又有科道官五人幸皆出矣止我三人同處可見吉凶禍福皆有定數不能易也你等安貧守分縣上慎勿干謁如夫役之類或賜及亦當辭之此皆分外之物身家之災也此言須聴不可忽畧以自損你仕讀書事他若心上有一點明處當寢不安席如昬昧不省則休之類也我言之何益此處留舜卿足矣再勿使人來往時文字慎收之勿示人你當深思我在罪難中久此宜秘藏天夀伯父任車等賜盤費多謝你外祖父并諸親朋不能一一致書舍兒母子不知得所乎兒軰當體我心縣上學中書二封月送之鄉黨隣里好相處凡事讓人

十六則

(上闕)求放心勉學問留心事業以古人自期則病自愈矣若夫宴安浮沉則筋骸涣散志氣昏惑無病亦似有病君子莊敬則日强安肆則日偷古人此語最冝潜玩我之患難或吉或凶自有一定之命不必憂慮早求立身便是安我心處使我數年前以病死家中汝當奈何況天地間無不死之人無不化之物豈獨囚繫中能死人乎説與汝母叔祖母處盡心孝敬前日囑咐舜卿買栢樹宜早處之慎勿吝嗇舍兒勿悮讀書夜服勿令破碎當與喜康一般看待此便是存好心修好行回天意以消災變之一端也若懵然不加修省將來天罰之極又不知何如也

十七則(有闕文)

(上闕)不立志雖稟賦(闕)清新豈是下愚但因我罪難奔走流離于道路以致荒廢真可惜也雖然自今若能奮勵不息勉勉循循數年功夫可以有成孔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葢君子能立志向學必要做好事必要習好人一切流俗所尚皆不屑為故心路開發一日明似一日一日高似一日未有不上達者也小人不肯學好溺于流俗不自振拔故一日卑似一日一日昏似一日未有不下達也你當勉力學好勿自怠惰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此一句最能起發人心志

十八則

家書到獄中我讀之流涕不能已何為人事之變至于此也■〈氵采〉你疾病既好努力學問無負青年不必來京學校中不得方便又至此亦不得一相見徒往徒來使人多増流涕而已遇便人常冩手字與我便是你之心也與人相處務崇謙讓冩周易謙卦一篇貼置坐隅可以消不平之氣増和厚之徳也你前與我書未見到不知何人帶昨日(闕)篇言言都是肝膽都是淚迹痛心萬萬不能盡言李子實書亦到前程得今宜閉門自修教子姪輩讀書鄉里親人酒會不必與以逺避是非可也見時以我此言相告不及另書再告■〈氵采〉甥今宜尋好人同處講論勿在家中恐欝欝獨處中無所發明心地安得開廣王汝欲若教人當從講之

十九則

再説與偲三十年前好用功你當勉之夜親燈火勿過飲酒你終身事業在何處思念到此自當警惕我患難亦勿過于憂思大抵今日之事非一身一家之禍乃關于時政得失世運升降天下國家之治忽乃天運常數非人力所能與智者可以勘破矣如葉公者得罪之深淺比于我何如今山東試錄在你觀之便見乃倏焉以殞其生矣禍福吉凶自有造物者主之人當力修善道以順受之他何與焉禹卿與仕學俱頗進誼冩字端正想是文路亦通仕冩字尤好禹卿歸圖考家中與他盤費勿令難若得進學學中禮物之類家中亦與處之亦是我之慶也不必吝惜既進後給假復來與誼贈言你當觀之處身之道亦畧具矣古人有唾面自乾者有悮認其車上牛不與計較者有以麥舟助人喪塟者這様意味纔好纔是大丈夫胸襟兒當思之許党及一時同處者不能一一致書宜各自努力無虛日困中作浦周葉三子傳成未謄真待冩出寄你又欲作葉烈婦傳正月二十八日午間書遇便人常冩書與我

二十則(有闕文)

(上闕)劉周二公同飯亦甚便近日濟衆亦間送無有不通者此等屑小事不必著意五年間嘗説飲食不通何嘗有不通乎(闕)你二人讀書無人講解你張師逺近何如得便否乎如不便即告我我煩榮伯為你處之仕昨日所言多是吏人弊不要過疑亦不要告家下仰頼神天保佑你等學問有成家門無窮之慶也此等小事付之一笑何足掛慮當學古人心胸瀟然塵表視天下萬物舉不足以動其中可也四書講章自己看得開否嵗考錄共文章幾篇二人今讀何書我前後所言皆是教你成人之道你當聴見你二人文字頗能成篇將來可進我心甚喜其餘小事不著意

二十一則

偲兩次書俱到見你補廩我心甚喜是你終身之福家門之慶也兒當勉强學問以期後來光顯無負大人君子成就汝之盛心可也我向日令你所讀諸書次第及之經書熟讀熟看令胸中貫通史鑑性理是頒降之書考試出題五經可以大開胸次古文與繩尺論皆不可不看冩字手腕著力便冩得方正顔魯公之書雄秀獨出其字帖當學前祖母年老此事傷心你盡孝敬便是學問舍兒教他讀書衣服勿令破爛即是你體我之心也喜康亦可讀書矣今何如田野事付舜卿你勿管亦勿閒行看他鄰里間勿以錢物相交分毫小利看到目中大事決不能成是至愚者所為也豈秀才之事乎處人當寛大容忍犯而不較以仁禮忠三自反凡此皆大賢心度明哲保身之道也大丈夫容人而不為人所容處人而不為人所處制欲而不為欲所制當深味此言田間水道之類任人所為切不可掛念舜卿亦要叮嚀曉之勿與人爭大抵禍常起于細微不可不慎

二十二則

仕你在此客間我又大難中生死未知何如你在外須要和順從容收歛恭遜庶幾心地日就開明動履規矩則學業可成將來自有實用慎勿麄心浮氣(闕)敗徳以貽後悔

二十三則

偲你不要憂苦父罪難未了你動心忍性强待皇天悔禍萬一生出獄門得與復相見髙兒聘事載裝奩薄勿用鼓樂父居此地你兄弟姊妹去居喪者不甚逺再不多囑我近日身安目疾愈閒中與仕解中庸還未畢有帶回者你用心看你文字比舊頗充盛再用心舜卿當篤骨肉之愛勿以小事介意你以大事業自期待人須要存仁人君子之心勵忠臣義士之節備英雄豪傑之才方是男子方是丈夫仕宦利祿匹夫妾婦之所為你父素所羞稱比之為狗彘也舍兒你弗悮他他讀書伶俐如他資質亦少但失教了須教他苦讀(闕)禹卿亦教他學好喜康等諸幼勿失學青道袍與伍天夀

二十四則

偲歸到家中最叔祖母事要緊須常在咱家中勿往張家去夀極高不比舊年早辰不知晩夕萬一有大事却如何處若如今或在張家住你到家便去請若叔祖母不肯來須再三懇陳我意及再三與你母講此不是小事若不依我説一家都是惡人了天豈肯保佑又豈肯使家門有福後輩必不長俊此事全在你處你須切切著意為我用心處之處得停當我或得生還家亦好過此又是你立徳行處你看杜環小傳便知你多帶些路費到家存些預備此事萬一有凶事全勿靠休又告你休若得罪你只可救濟他骨肉之恩理當如此大學言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你將我此帖貼在坐間無事時常看思量恐你一時麄鹵言不入心又仕前日與人相講你若見他只説舍弟年少不知人事今再彼此不必計較如是則千萬是非口舌一切都散了聖人以不能懲忿者謂之惑惑猶今人言鶻突也葢小小事一時不會忍致成大禍小則破家大則損身豈不是鶻突之甚乎又祖宗牌主將屋拆散不知置之何處我前見了心甚傷痛不曽與你言我方欲圖處又有此禍今嘗思之甚難處我欲你且收到東坦北房中又恐人褻瀆皆我不孝之罪也天豈肯悔禍宥我你到家思何如處之又將舍兒你自教之如你不耐煩還從(闕)賈罷諸幼你送到侯宗禮處便不多會讀書只習禮貌將來亦好教不要失教了楊廷臣當街上流涕與我穿襪你謝他又與價楊忍送網一頂與他價就當與送飯我前者要過幾日稍去不曽得你不要謂我瑣屑葢事當如此恐你不知過潼關見周潭公便説舍弟不會忍事(闕)瀆甚不是見六泉公亦然又家中内外男女之分須當謹慎外姓孩子不要常在中門内想你會用心萬萬又使喚小女子勿往田野獨行與你母説别人孩子不知人事你替他體悉保愛勿使有過差就是陰徳亦家門可免羞辱前後墻上可用棘處黙黙處之水利事千萬勿與人爭我前日意要填村西南頭渠此他日禍端也仕若麄猛你只愛他從容教之以感化他我前日路上亦與你曽説縱他有千萬不是你只體我難中心善處之人非豚魚豈不知感悟你常思象憂亦憂象喜亦喜的心久自愧悔父勞心萬端囑咐不盡你將此帖常常接目不要棄毁三月十二日申刻父在暗室中書

二十五則

凡我告你言你心或不欲當勉强行之古人所謂或安行或利行或勉行大抵我不能躬行徒以言語叮嚀宜乎爾等不立身也休之事勿以閒語人人或言之你可不答便是一件學好處律法弟訐兄不法之事將弟所告當作兄自首兄免罪弟反坐以干犯恩義之罪此是聖人立法教人厚于倫理處於如此人處得善方是立身我慮你之心直是死方已你若上京自己備脚力到此看天心何如安排若未得了事你須堅心耐久至科塲近方歸你必有好處仕作筆清新只是不曽讀書但他自不立志我徒説耳我無徳天不出好人為家門慶可嘆可嘆

二十六則

我再與仕講古人云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此二句最好且如你兄弟輩既有我在百凡無累若肯專心學問修身謹行毫末不敢苟且則日進于髙明徳立而名成矣豈非能者養之以福乎若假我以為惡驕矜淫縱無所不至敗徳敗身小則不保前程大則不保性命豈非不能者敗以取禍乎人只是無志雖有好資質都自壞了且如當時若能立志何事業幹不成真可惜也嘉祥不能進學非命也他前者問安書我知他學問退了講過孟子須熟讀熟看

二十七則

舉業事只是多讀書時嘗作習思慮日間行事不同流俗吐詞立論自然正大我年前冬月與王舉人改文數十篇改得甚好但你不得一見見之自然開啓胸襟仕文字可憂若失一秀才羞辱何可當你要為他慮處就是你的事一般他若不聴真自棄也經書想是還不曽熟我深為愁考不得冩字又不光顯只此寫字一事亦甚不可不知如何他一書到内我通看不見若在提學處寫字如此前程必保不得文字既不好寫字又苟且黜退無疑仕若心上有一分開明處即當食不下咽寢不安席可慮可慮程子有言人苟以善自治雖昏愚之至皆可漸磨而進也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絶之以不為雖聖人與居不能化而入也其實是我千言萬語不聽我說再何如又是家門不幸處說到此處便覺痛心家中幼少輩想是都失教了天天命命天命天命可痛可痛可傷可傷我前日曽說任政家孩子來京今亦決勿來不用他只有舜卿凡事皆可供辦再不用人舜卿直須終我此事活亦同他歸來死亦同他歸來天夀有書到内他忠厚之心我深知之但事須安命我近日為某事筮得觀初六與上九變凡卦占變爻此真如伏羲文王周公孔子面警教一般鬼神可畏我感激淚下恐你不知此義

二十八則

士君子立身天地間要存好心行好事骨肉恩愛終不可薄大學言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你當深味斯言以盡立身之本你張師昨告我如舜之處象此言最是汝伯父早逝以二子托我撫養我若待之或薄不如待你等他日死見汝伯父若問休為人何如我將何辭以對況汝祖父母在天之靈視休與汝兄弟皆孫也固無一厚一薄我若厚汝薄彼汝祖父母必以我為不孝之子言及于此便至淚涕汝宜深體我心我豈不知休為人要他處此憂愁之地動心忍性改過遷善成一好人不意他終不能變向日他在此我三四日間未嘗不反覆叮嚀告戒一畨但禹卿不知禹卿曽説以謹慎二字戒他等我便知此言有為而發竟不知所為何惡便告我何害我亦不生氣惱我度他家中或與人有訟事乎偲不得已以書告我果有之汝宜實告不必隠諱再有言戒他

二十九則

叔祖母今年八十九嵗過今冬九十嵗矣我日夜屈指數恐我不得一見蒼天蒼天使我如此你二人前程要保守偲月食廩米一石你思天祿不可苟享受前日人出無若宋人然題恐是箴刺你不知是否我心為你憂慮他人守一増廣至白首不得糧者甚多食糧豈是容易事可畏可畏你若與鄰里無知識的飲酒不讀書不知惕然警省李師傅便是様子若藉我險難給假往來推病不與衆人同考你丈人便是様子一失雖有苑洛大賢顯官亦救不得大抵人心迷惑深者至死不悟父守不得你到老在你自審偲我再囑咐你我見天禍方慇層層疊疊出來我恐家下復有異様的惡事出來你小心你小心我在此地旦暮死生未可知凡水渠田畔之類一切比我生死輕的事你都灰心勿掛念又要屈已忍耐勿與鄉人輕易交接遇見時便思我言謙恭禮下以忠信為心若人有横逆欺罵者一意忍耐不要使心上火氣起來鄉隣有事便閉户避之

三十則

我平安如常你勿憂昨後九月念七日感寒幾成病第三日得汗即愈矣叔祖母或有疾患我夣寐不安有事當告我勿隠高兒事何如其家子目疾何如命至于此皆我所致我日夜懸心恐兒女子不能相安思至于此心若刀刺是天意也何其不幸何其不幸你皆告我我又以異兆告你我昨感寒汗後疾雖愈脈不好率二三十動一停止兩手脈數日皆如此我驚異莫知所以十月初三日將落即睡至更初我卧傍布帳遮風夣寐中有懸手過帳為我胗脈者我夣中驚問是官醫士否亦無應者但胗脈已歛手出帳去未見人既覺心甚惻感自念涼薄不徳是何神明鍳佑初四早下榻拜謝上榻坐定自胗脈則復常矣此等事與火焚其人詩牌事相類天機不可洩但告你全家當感天地保佑切忌勿與一人言之萬萬慎密你先年將我續處困記輕易與人近日一南士將此文分作五十五節每節以詩一首詠之細書一本自萬里外與我稍進我且感且愧但南向拜謝畢即引火焚之詩話之類切宜謹密我今亦不復作詩文矣你切戒示人又我日夜懸慮你在家獨處無人依賴或有恨之者不可不慎慮也但要耐心平氣謹避是非勿與人交遊横逆之來須要痛忍與古人唾面自乾者自比自處我在不測之淵冰中你忿一生又有他禍于我何如仔細思之前後垣墻當用棘處使舜卿處之舜卿你厚愛之否則自剪伐手足自處孤危也前後兩次俱得謙卦你玩此帖勿示人

三十一則

庭房義上該與休二人此是你伯父葢成的我心終不安不是過與只將此房拆去勿以他物補既拆後只做一空垣待客在南厦下你又説與舍兒母勿惹人打罵上官告狀是我羞辱不如千萬忍耐今日之事須千萬自損自抑小人得志不利君子貞則吉凶禍多歸于君子困中嵗月亦不易度我思翟姜二人不數月皆以憂憤死昨五月内孫公下獄一處我見其言甚是猖狂若喪心失惑然我告某人曰此公言動不祥必有禍時我方與仕解中庸動乎四體章果不久即死吉人獲吉凶人獲凶此天道也固亦有吉人反凶凶人幸免禍孽者此未定之天也你細觀世人為惡無禍曽有幾人不在其身則在子孫斷斷乎不能脱

三十二則

説與仕人固有秉賦愚下蔽塞深錮牢不可破者然本性無有不善者多因無人啟廸溺于流俗故不能奮然興起以古人自期待也若有人啟廸却只因循苟且終日悠悠終不能脱凡庸一格以入高明者是自暴自棄刑戮之徒也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耳若有文王而不知興起者豈非禽獸之類乎你將舍兒帶去蒲與同處飲食都你供給教他不要失悮你若體我此心你將來前程逺大你偲兄處有杜環小傳一本你取以觀之看你能感發否乎你與舍兒同甘苦他幼不知事有差錯只背後教之不要怒惱如此則你徳性日好知識日開天必佑你使有前程

三十三則(有闕文)

今年六月内有山西一人到獄中與我備說去嵗山西(闕)賊入境鄉村良善人家婦女無處躱避者一時盡皆縊死聞陜西地方有聲息我前者兩次書來家令仕買剛尖刀數十把今又恐你不著意愚蒙不悟令舜卿買尖刀十把放書箱中帶回到家你取去人各散與家中婦人女子一把使他懸帶晝夜常在身譬若有急事即時人人從心上一刀劄死不要留一箇使將此言明白與家中大小婦人女子說使勿(闕)寧做箇潔浄鬼決不要做箇汚濁人你二人若隠我此言鬼神殛之不令你生將此貼在家中西房北牆上仕講與大小婦女使知之併我稍來前者葉烈婦傳與馮氏帖俱常講之你用心讀書作文學好仕嘗在蒲城讀書(闕)在家作文章稍來不要來京到此使(闕)父在難中只要得家中無惡事出來(闕)你一家大小都守規矩禮法(闕)性命若有惡事雖在榮華(闕)況在凶地如何度日十月初五日父痛心書

三十四則

我前有書令舜卿北山中買栢木與叔祖母作夀材不要遲悮重我不孝不徳以速上天之誅今日家門凶禍各宜小心謹慎以消災變安貧守分忍事讓人凡一切田土大小諸事必存推遜之心切不可與人爭競寧可我怕人勿令人怕我力善修徳念念不忘取法古人勿效世俗庶回天譴以消災難于萬一也我一日未死此心不能不為汝等掛念也偲疾愈否我昔年曽患此病一日取漢書坐墳中栁下讀之殊覺爽快疾病脱體你今病或少可即宜潜心學業掩門静處堅你心志純你徳性凡百家慮置之度外勿亂胸懷斷目前之俗計思終身之逺圖經書性理之外五經白文次第讀之反身著已步步法之時時奉之積之既久則心地漸漸開明義理漸漸純熟文字議論日有可觀如此三年不入于科第者未之有也可惜嵗月你都空過了今宜猛省大凡人于日用間此心思于為善一念萌動畧知警惕處即是天地鬼神于黙黙中啟廸開導之也於此不知擴充復以私邪蔽錮戕滅善端是自棄此身自絶于天地鬼神也你深思之

三十五則

再叮嚀與偲説以汝之資質力量若能翻然興起以古人事業為真可尚以流俗所為為真可羞依我所言成一大事數年之間足見功效今委靡頺墮悠悠嵗月空負有為之時真可惜也古人云纔將第一流人不自居將第一等事讓於人便是自棄古之哲人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嘗静思此言深自愧歉半生光隂盡空過矣今日于義理頗曉一二分然傷殘衰憊之齒無壁立百仞之剛却又遲矣汝當及時努力縣上切宜逺避廉恥所係立身一敗萬事瓦裂

楊忠介集巻五

●欽定四庫全書

楊忠介集巻六

(明)楊爵 撰

○語錄

論道

天命謂性性原于天也率性謂道動以天也修道謂教求盡其天也戒懼慎獨自修之極至於中與和也中和性命本然之則也能致之則動以天矣故其效至於天地位萬物育

道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是言當戒懼之意莫見乎隠莫顯乎微是言當謹獨之意應酬是有睹有聞不睹不聞是無所應酬之際也如出門使民是有所應酬則有睹有聞或問程子未出門使民之時當何如曰此儼若思時也儼若思即是戒慎恐懼之意為功夫尚未説到極至處故又提慎獨二字使人雖在暗室屋漏之中一念發動之際凜然畏懼不可少怠不敢少息則天理常存私意不萌純一不已而合乎天矣

中和心之本體也未發之中萬物皆備故為天下之大本已發之和大經大法所在而不可違故為天下之達道怒與哀中節皆謂之和

致中和止至善之云也天地之位我位之也萬物之育我育之也

君子之中庸中庸人理之常也小人反中庸豈人理哉時中者黙識其理而妙宰物之權也若非禮之禮非義之義豈時中之道哉小人則率意妄為而已

天下之道至中庸而極理得其會同義至於入神非至明不能察其幾非至徤不能致其決故民鮮能之矣

董常問文中子聖人有憂乎言天下皆憂吾何獨不憂又謂樂天知命吾何憂何必如此説聖人固未易及然常人一念之發得其本心則與聖人之心無以異但聖人純亦不已衆人則或存或亡而已憂樂皆人情之常而本於性也豈聖人獨有樂而無憂乎若曰樂天知命吾何憂不成父母病聖人亦樂天知命而不憂乎豈人理也哉

漫錄

夜初静坐少檢點日間言行因司馬温公論盡心行己之要自不妄言始夫不妄言所言必皆當理非心有定主豈能至此故輕躁鄙悖及事務瑣屑無益身心而信口談論者皆妄言也因書以自戒

作一好事必要向人稱述使人知之此心不定也不知所作好事乃吾分所當為雖事皆中理纔能免於過惡耳豈可自以為美才以為美便是矜心禹之不矜不伐顔淵無伐善無施勞此聖賢切己之學也

與人論事辭氣欠平乃客氣也所論之事雖當於理即此客氣之動便已流於惡矣可不戒哉書以自警予久處獄中麄鄙忿戾畧無貶損麄鄙忿戾乃剛惡也負以終身而不能變真可哀也因思横渠貧賤憂戚玉汝於成乃惕然驚省嚴然愧耻今日患難安知非皇天玉我進修之地乎不知省愆思咎而有怨尤之心是背天也背天之罪可不畏哉

予繫此四十一月矣邏者日在側覘予動作有甚厚予攜壺酌以伸問者後一人來甚横逆予卧於舊門板上阻之以席其人皆扯毁之謂予罪人不宜如此又往往發其厚予者使人知之曰某日某皆潜獻其處者葢令其得罪以見巳薄之為是有蘓喬二人皆厚予者乃忿忿不平揚罵曰是固無傷也予非私交化外人雖得罪亦何憾

予與劉子煥吾周子順之同飯後因論人才各有所宜予謂二公自度宜何責任劉子曰吾為孟公綽可周子曰今日府州外任勉强幾分予曰滕薛大夫聖人固不許公綽在春秋時欲盡其職亦非易事觀於子産相鄭可見然則孟公綽亦不可輕看

一人因狂病迷謬入朝立御座上捕下法司擬重獄成未決其母詣登聞皷稱寃順之在吏科時直受皷狀遇此事未為准理順之因問予使公遇此事當何如處之予曰當論其狂病誤犯不可加罪但罪守門者失於防禦則可矣劉子曰當封進皷狀使朝廷知其以病迷下法司從末减可也順之曰此固皆是但如此為之必得罪以此小事得罪吾不欲也劉子謂論人無罪不當殺恐非小事予曰此皆論利害未説到義理處若論義理則當為即為當止即止豈計得罪順之以為然

好議論人長短亦學者之大病也若真有為己之心便惟日不足戒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時時刻刻防檢不暇豈暇論人學所以成性而已人有寸長取為己有於其所短且置勿論輕肆辨折而無疑難涵蓄之心謂之喪徳可也此予之深患不能自克可愧可愧道心人心只以是與不是求之一念發動的不是則為人心道心極難體認擴充戒謹恐懼之功少有間斷則蔽錮冺滅而存焉者寡矣故曰惟微人心一動即在凶險路上行矣喪徳滅身亡國敗家由於此故曰惟危所謂卿士有一於身家必喪邦君有一於身國必亡内作色荒外作禽荒酣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則人心之危真可畏哉

易謂險以說困而不失其所亨其惟君子乎予久處困難亦時以此自慰但罪惡深重為世道之損者甚大仰愧於天俯怍於人襟懐滯礙鬱抑不安之時常多

心静則能知幾方寸擾亂則安其危利其災禍幾顯著而不能察矣況於幾乎幾者動之微而吉凶之先見者也所謂先見亦察吾動是與不是而已所動者是吉即闗於此矣所動者不是凶即萌於此矣意向少離於道則步履反戾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矣故學者以慎獨為貴

予稟性麄鄙動輒乖謬夜間静坐思此身過惡真不自堪真難自容可謂虚負此生矣年踰五十血氣漸衰老景將至始自知過則已晩矣可勝嘆哉尚幸殘生未冺欲自克勵求免於惡終耳書以自警

顔孟二大賢雖氣象不同而學則未始有異顔子之學在非禮勿視聴言動不違仁不遷怒不貳過孟子之集義養氣擴充四端求放心存心養性以事天則亦顔子克己復禮之學也

天下萬變真妄二字可以盡之偏蔽者妄也本體則真也學所以去偏蔽之妄全本體之真全則道本於性性純乎天立人之道始無愧矣天地亘古亘今但有此一箇大道理則亘古亘今之聖賢不容更有兩様學問也見獄中或有警擾呼左右問何事久而思之此動心也身居此地須要置生死於度外刀鋸臨之從容以受致命遂志可也此正是為學用功處因思劉元城鼾睡是何等胸懐可謂毅然大丈夫矣

今日蚤起朗誦君子之所以異於人者一章即覺襟懷開洒心廣體胖有西銘與物同體之氣象此心易至昬惰須常以聖賢格言輔養之便日有進益

士之處世須振拔特立把持得定方能有為見得義理必直前為之不為利害所怵不為流俗所惑可也如子思辭鼎肉孟子却齊王之召剛毅氣象今可想見真可為獨立不懼者若曰事姑委曲我心自别即自欺也始或以小善放過且不可為小惡放過且可為之日漸月磨墮落俗坑必至變剛為柔刓方為圓大善或亦不為大惡或亦為之因循苟且可賤可恥將以惡終而不知矣此由辨之不早持之不固也書以自戒

涇野吕先生過某府太守侍坐太守子讀書樓上聲徹于樓下太守令止之曰當微誦恐損傷既又促左右以時進食曰勿令饑又戒之曰當為掖之恐或蹉跌先生謂太守曰公之愛子可謂至矣願推此心以愛百姓可也遇順徳府太守餞于門外餞所近養濟院先生以饌食一卓令二吏送院中謂太守曰以公佳饌與無告者共之願公體我此心以惠恤鰥寡可也訥溪周子述以告余余為嘆息者久之古人以離羣索居為深戒子貢問為仁孔子告以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使志道君子常得與先生相親焉獲覩徳容聞至論以自警省不患徳之不修而政之不善也嗚呼仁人君子之言其利溥哉

智者自以為不足愚者自以為有餘自以為不足則以虚受人進善其無窮矣自以為有餘必無孜孜求進之心以一善自滿而他善無可入之隙終亦必亡而已矣書之以自勵焉

平時所為得失相半求欲寡過而不可得幽囚坑久繋中頗覺省悟始有向學之心然殘損餘息血氣衰減策勵不前虚生人世與草木同腐矣可愧哉

蚤起散步圜階日升東隅晴空萬里鳶鳥交飛不覺襟懐開灑萬慮皆空因思曽晳沂水氣象亦是如此癸卯嵗季冬十三日書

古人立已甚嚴其責人甚恕今人立已甚恕其責人甚嚴孜孜為己不求人知方始是學

夫子答顔淵為仁之功在非禮勿視聽言動居髙位有高位的視聴言動居下位有下位的視聴言動處患難有患難的視聴言動臨死時有臨死時的視聴言動道無不在

予與劉周二公倚圜墻北向坐一人解於北墻下相去甚近二公訝之曰何不少避予曰此鄭瞽人旋於宋朝之意葢謂我無所問也

因置一甎奠食碗置之未安之處此心不已必欲既安然後已將一箇身心不會置之安穏之地如箇無稍工之舟漂蕩於風波之上東風來則西去西風來則東去是何道理則是置此身心不如置此甎之敬慎也

六月初八日夜初寢夢一男子長身少鬚鬚間白呼爵相拜曰予王陽明也數談論未嘗自言其所學語未畢忽驚寤予瞿然曰是何先聖先賢來此以教我乎或慷慨殺身於此地如劉忠愍之類者相與邂逅於夢寐乎明早當焚香拜謝之俄而屋脊墜一小甎塊於卧傍木板上聲震屋中守者驚起初九日早辰記

初九日夜夢一廟中塑伏羲像所服甚古雜以洪荒草服一人講易十三卦制器尚象之義於廟問之乃程先生也聴有儒士二人予入獄中四十一月夢闗義勇武安王與予遇者三亦有無言時亦有數相語時

連日天雨獄中木板皆濕予體弱少食因思小兒在外父子五年不能相見衣食不能相顧時張道全伍天夀二生皆在外候予與小兒同處數日消息未聞為之戚戚又思素患難行乎患難事至於此皆天命也當安受之陳少陽歐陽徹二公未嘗傳贄為臣以言語自任而殺其身況予論思之職敢不盡臣子一日之心乎盡此心以求自慊則或死或生豈可逆料予居此四年邏者候予有言日必録予頗聞之毎見未嘗一言相答有以予不言回報者必笞之有以其言作予言以回報者又以不似笞之於是邏者窮矣多以情相告求予言以免其笞且曰事關於忠義者願得數語子應之曰吾奏章數千言字字是忠義句句是忠義乃以為非所當言而深罪之今若以忠義騰口舌於爾輩之前是吾羞也

一邏者求予有言情甚切至予應之曰語出於無心者公記去則予心無愧若出於有心是故為巧語轉移天聴以苟免罪難也予實羞焉況一有此心是即機變之智巧舉平生而盡棄之天必誅絶使即死于此其人慘然曰公之心如此子再不復求公言矣

又一邏者告予曰今日好言語上之矣問之乃太甲篇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又繼之曰我乃自作孽者故罪至于此予應之曰吾為言官天下事皆所當言往時一疏上為朝廷下為蒼生宗廟社稷萬萬年深長之慮豈自作孽者其人黙然

晴川劉公陞工部將之任冢宰羅整菴翁家居劉公辭行整菴贈之以詩既劉公下獄與予誦之予與藴山錢子皆依韻和之後人傳其詩於整菴處近一士夫來京整菴公語相告曰向日得詩和答已具但欠推敲未可寄去予曰此非欠推敲也元老大臣家食十年未嘗以書簡通權貴乃以一詩交罪人可乎此老可以為法甲辰年六月十二日記

癸卯年二月内馬主政拯以事下獄馬十九嵗發解廣東二十舉進士任工部主政器度識見人未易及告予曰聞近士大夫言自古人主有本事者惟秦皇漢武兩君而已予應之曰否自古人主有本事者惟堯舜文王而已堯在位百年萬邦時雍治極當亂之時而子丹朱又不肖堯乃尋一個舜將天下分付與他愈至於治舜在位五十年四方風動亦治極當亂之時其子商均亦不肖舜乃尋一個禹將天下分付與他亦愈至於治文王深仁厚澤延周家之基業至八百年堯舜文王以天自處氣運興衰不在於天而在我所謂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者此其本事何大哉秦皇剪除六國焚棄詩書掃滅先王之迹而惟任一己之私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漢武承文景之富庶若委任賢俊取法先王則禮樂可興顧以多欲亂政窮兵黷武至於海内虛耗幾致顛覆非有昭宣繼之則漢之天下未可知也若二君之所為適足覆宗絶祀而已烏在其所謂有本事哉且使人主不法堯舜文王而法秦皇漢武是啟其殺伐之心而欲以亂天下也其所言謬妄亦甚矣馬出獄數月以病卒予甚悼之

閒步垣中井上日色慘淡光景寂寥下視井水湛然清澈因思井渫不食為我心惻為之戚然

嘉靖乙巳年九月初五日朝發濬縣晩宿林清店店主醜惡買麵食用醋其人吝從者曰此不過費銅錢一文其人應之曰雖與十文吾亦不賣又欲買小米次蚤作粥其人亦固拒之予聞矣呼從者止之曰再勿與語此數家之隙地或有賢者無招客屋而有屋者又非賢因思昔人言堯舜以天下讓而世之匹夫爭半錢之利人品相去何啻九牛毛易曰初六童觀小人道也此市井之常度其識見止此無足怪也

大人當治安之時為危亂小人以危亂之時為治安皆此小(闕文)也有大人之向慕有小人之向慕有大人之識度有小人之識度有大人之作用有小人之作用此天地生物之不齊教化之施固有要而以宇宙間事為己責者不可不慎也乙巳年九月五日燈下書

論文

文章以理為主以氣為輔所論純是一段義理是以理為主辭氣充盛渾厚不覺軟弱是以氣為輔須胸中正大不以偏曲邪小之見亂其心又廣讀聖賢格言以充養之如此則舉筆造語皆自胸中流出其吐辭立論愈出愈新而無窮也如取之左右逢其源也其騰匯洩蓄流轉渾厚波瀾汪洋如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其光燄發揚照耀昭灼如日月中天深谷窮崖之幽花石草木之微青者自青白者自白仰之以生輝觸之而成色也

馮司空語錄附

馮先生曰吾闗中如王端懿之事功楊斛山之節義吕涇野之理學李空同之文章足稱國朝闗中四絶然事功節義係於所遇文章係乎天資三者俱不可必所可必者惟理學耳吾輩惟從事于理學則事功節義文章隨其所遇當自有可觀處不必逐件去學而後謂之學四先生也

先生曰事功如端懿節義如斛山真為國朝第一然學端懿者不當學事功學斛山者不當學節義何也假如端懿當日上疏後即觸怒逮獄遭譴被播如斛山則端懿當以節義名不得以事功名矣如斛山當日上疏後蒙温旨嘉納陟華躋膴則斛山又當以事功名不得以節義名矣可見吾輩只當就二公同道二公易地皆然處學不當在事功節義上學但不知二公同道處何在易地皆然處何在願共思之母草草看過

問楊斛山先生大節凜凜一代不知何修至此曰先生學問亦從鷄鳴孶孶為善一念來觀其詩有曰病潜隠處最難醫拔去深根思匪夷舜蹠相懸初未逺差之千里自毫釐又云一原萬象皆同有要把心從此處知善到公時多少大須知無我是無私觀此則先生生平大節葢有所本云

楊忠介集巻六